印象裡易正鵬好像並不是喜歡吵架的人。
不過印象裡,賀箏月也並不是會輕易離家出走的人。
以前鍾子涵被家裡管得嚴,好幾次想過要離家出走,還是賀箏月勸說,他這才放棄離家出走的念頭。
那還是十幾歲不懂事的時候,現在都快三十歲了,沒想到還能見證她離家出走的這一刻。
這個話題對未婚男人來說有些無解,因而鍾子涵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沉默著專心開車。
突兀的手機鈴聲在車廂內響起。
賀箏月看了眼來電提示,低聲自語:“又來了。”
她接起電話,先開始有刻意壓低聲音,因為怕耽誤鍾子涵開車,後來也不知道電話裡的人說了什麼,她有些忍不住情緒,音調漸漸高了起來。
“我不管孩子?我怎麼沒管孩子?找了保姆你媽又是嫌這兒又是嫌那兒,我這兩年為了照顧孩子連班都沒去上!你呢?你出國這麼久管過孩子什麼?你媽連咱們女兒對尿不湿過敏隻能用尿布這件事都不知道,洗個尿布都覺得麻煩,現在她還要我生二胎給她生個孫子,她做夢!易正鵬,當初你答應過我,生完這胎就不生了,敢情生雙胞胎的不是你和你媽,你們就覺得生孩子跟玩兒似的吧?”
說到這裡,女人的語氣裡帶上了不易察覺的哭腔。
“你摸著良心說,這兩年我賺得有比你少嗎?憑什麼是我辭職不是你?就憑我是女人?你別跟我說這些好聽的承諾,當時你們家哄著我生孩子,因為信任你,我答應了,這種蠢我不會犯第二回 。我告訴你,要我放棄事業那不可能,我賀箏月不是傻子,接受過高等教育,我的價值不是生孩子,也不是在家給你當全職太太給你洗衣做飯!你媽要不想照顧囡囡,我就帶著她們一起回來,我自己的女兒我會自己照顧。不說了,掛了。”
掛斷電話,賀箏月重重將手機扔進包裡。
車裡死一般的寂靜,隻能聽見女人起伏激烈的呼吸聲。
賀箏月啞聲開口:“子涵。”
鍾子涵愣愣地應了聲:“嗯?”
“太丟臉了,剛剛的話你就當沒聽到吧,”她捂著額頭說,“算姐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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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謝謝。”
安靜幾秒,賀箏月突然小聲啜泣起來。
鍾子涵笨拙地問:“姐,要不要聽點歌?”
賀箏月吸了吸鼻子:“嗯。”
他打開了車載音樂播放器,這是孟嶼寧的車子,所以裡頭到底有什麼歌他也不清楚。
潦草看了眼歌單,都是些純音樂,鋼琴曲居多。
就沒點聲兒稍微大點,稍微嗨點的歌嗎?hip-pop、kpop、爵士說唱都行啊。
這個一點都不接地氣的英國死海歸。
鍾子涵在心裡抱怨某孟姓車主。
賀箏月卻突然說:“這曲子好像很多年前聽小竹彈過。”
“啊?”
“小竹小時候不是學鋼琴嗎?有次我去她家找她,她剛好在彈這首,我去了以後她悄悄跟我抱怨這曲子難練,所以就記得這旋律。”
後來賀箏月說那你就換一首練唄。
她記得小竹當時的回答是,不行,我答應過別人要練會這首曲子彈給他聽的。
然後妹妹又苦兮兮地繼續和不聽話的手指戰鬥。
這曲子很溫柔,好的音樂是可以治愈人心的,賀箏月閉上眼,情緒漸漸恢復平靜。
“我覺得我就是太天真了,估計是以前言情小說和愛情電影看多了,總覺得自己能找到一個各方面都完美無缺的丈夫。”
鍾子涵接話:“你以前不是說要嫁流川楓嗎?”
“流川楓?”賀箏月揚起唇角,“是啊,但是後來我還說過要嫁給怪盜基德呢。”
“……”
“碓氷拓海和巴衛我也想嫁。”
“……”
少女時期的女人是不是都這麼花心的?牆頭滿地跑,見一個愛一個。
鍾子涵認都不認識,不知道這倆又是從哪部少女漫裡出來的男主角。
“還是念書那會兒好,雖然沒男朋友,但是做做夢就很快樂。等自己結了婚……”賀箏月略頓,苦笑,“連夢都做不成了。”
她淡淡地,帶著幾分嘲諷的口氣說:“明明剛談戀愛那時候,易正鵬什麼都好,成績好又有能力,還是學生會幹部,平時話少但是執行力強,很有安全感,我還以為我真找到了真命天子。什麼真命天子啊……還不也就那樣,我在他的工作,他媽面前都是可以無限被讓步的。”
說到這裡,賀箏月又瞪了眼鍾子涵。
“你們男人都不是好東西。”
鍾子涵百口莫辯,隻能小聲說:“別因為一個男人就一竿子打死所有男人行不行。”
賀箏月笑了笑:“好啦,開玩笑。你和寧寧除外,你們都是我的好弟弟,我相信你們兩個結了婚以後一定會對自己老婆特別好。”
說了些心裡話,她心裡頓時好受多了。
“我最近經常做夢,夢到我們都還住在附中小區的時候,我們一起玩扮家家酒的遊戲,那個感覺特別真實,”賀箏月目光懷念,“就好像真的在夢裡穿越回了那時候。”
也隻有在從小一起長大的弟弟面前,她能肆無忌憚地說出這個夢。
這個在成年人的觀念裡,意味著逃避的夢。隻有對現實不滿,才會想著要回到過去。
賀箏月深吸一口氣,又說:“子涵,我先不回酒店了。你直接往醫院開吧,我想去你們醫院掛個心理科。”
此時任何的安慰都無濟於事,根本不能替她分擔任何煩惱。
她憔悴的語氣讓鍾子涵不自覺想到少女時期的賀箏月。
那時候的賀箏月去哪兒了?
那個稱霸小區的孩子王,教小竹翻花繩,踢毽子,跳皮筋,還教她念“馬蘭開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的賀箏月。
那個總是喜歡追趕時髦,教弟弟們玩勁舞團,教他們怎麼用“我汗”、“暈”這類流行詞匯和網友聊天的賀箏月。
那個愛看少女漫,天天喊著要嫁給流川楓的賀箏月。
那個少女情懷總是詩,肆意而又張揚的女孩子。
那個在婚禮上和丈夫相擁親吻,笑得甜蜜又幸福,令他不得不放下多年情愫,一起青梅竹馬長大的鄰家姐姐。
她生產那年他有特意去上海看望過她,當時嶼寧和小竹都在境外趕不回來,病房裡,所有人都圍著那一對新生兒,唯有他注意到旁邊的病床上,因為剛生產完渾身脫力,憔悴疲倦到極點的賀箏月。
他心疼地叫了聲姐,替她掖了掖被子。
鍾子涵不知道,他是第一個進病房,沒有先去看新生兒,而選擇先慰問她的人。
車子開到醫院,鍾子涵沒急著回科室,先帶賀箏月去了心理科的樓層。
心理科主治老張是比鍾子涵大幾屆的同院師兄,算是科室扛把子,因為是老熟人,他也不多耽誤,直接帶賀箏月去了老張的辦公室。
老張正在嗦泡面,抬起頭有些無奈地衝師弟說:“子涵吶,你朋友們的心理狀態都不好,你這個做大夫的平時要多關心關心吶,怎麼一個兩個都有問題啊。”
“每天找你看病的那麼多,我就今天帶了我姐過來,什麼一個兩個的,別把你的病人都算我頭上,我又不是拉客的。”
換上白袍的鍾子涵交待好事情,又匆匆坐電梯趕回自己的科室。
***
雪竹醒過來的時候,面前一片黑。
她迷茫地眨了眨眼,突然想起這是在孟嶼寧家。
嚇得趕緊坐起身來,往窗戶邊瞧了一眼,因為窗簾是遮光的,所以她也看不出來現在到底是白天還是夜晚。
雪竹畏畏縮縮下了床,在心裡祈禱千萬不要是晚上,顫巍巍拉開了窗簾。
“……”
白色月光順勢溜進了臥室。
晚上,而且是深夜。
除了徹夜工作的路燈和霓虹,她俯瞰之下的大半個城市幾乎都進入了睡眠。
嘉江上方白日總是堵得水泄不通的橋面,這時候也隻零星駛過幾輛車。
不知從哪個方位傳來長途卡車的鳴笛聲,還有不知死活的深夜飆車黨死神召喚般的汽車引擎聲。
一定很晚了。
她站在窗邊不知所措了至少半分鍾。
做好充足的心理準備,雪竹深呼吸,最後打開了房門。
客廳裡沒人,隻開著一盞小功率的照明燈,雪竹四處看了看,別說是鍾子涵和賀箏月,就連孟嶼寧都沒看見。
雪竹小跑到沙發邊,順利找到了自己的手機。
點亮屏幕,祈禱時間不要太晚。
手機上碩大的“1:30”刺痛了她的眼睛。
凌晨一點半。
她居然一覺睡到了凌晨!而且是在孟嶼寧家裡!
雪竹抓著頭發崩潰幾秒後,認命地去找這個家的其他人,她感覺自己現在特別像在玩恐怖遊戲,說不定孟嶼寧他們幾個早就被幹掉了,隻剩下她在這裡尋求生存的出路。
晃了晃腦袋,撇掉這些胡思亂想,雪竹試著喊了聲:“嶼寧哥。”
沒人應她。
雪竹咬唇。
不會真是有強盜入室把孟嶼寧給幹掉了吧?
為了給自己壯膽,雪竹打開了客廳天花板正中央功率最大最亮的燈。
先去了客臥,她記得鍾子涵在客臥睡午覺,說不定這時候他還在睡。
結果客臥的床上空無一人,雪竹大失所望,又穿過次廳來到了書房。
她敲了敲書房的門,沒人應,雪竹小心轉動門把手,幸好門沒有鎖。
一邊祈禱千萬不要來個開門殺,眯著眼睛緩緩推開了書房的門,還好這不是在拍恐怖電影,沒有妖魔鬼怪突然蹿出來嚇唬她,書房裡光線昏暗,光源來自桌上的臺燈。
桌上散著一沓文件,電腦屏幕自動進入了休眠狀態。
雪竹是真的怕了。
在不熟悉的環境裡,連主人都不見人影,沒什麼情況比現在更詭異的了。
小時候被賀箏月的鬼故事嚇出了童年陰影,導致她到現在都不太敢看恐怖電影,偏偏從本科到研究生的室友都是恐怖電影的終極愛好者,常常拉著她在寢室裡關了燈看,最後嚇得誰也不敢單獨睡,兩個女孩子勉強擠一張小床。
此時她腦海裡全是電影裡的那些恐怖鏡頭,畫面越是不想想起越是清晰。
“小竹?”
熟悉的聲音,但因為出現得太過突然,雪竹還是被嚇到了。
“媽呀!!!!”
人嚇人嚇死人,站在她身後的人也被嚇了一跳。
男人眨眨眼,臉色呆滯,恍了幾秒的神,然後看著眼前的人嚇得像兔子似的原地蹦了兩下,撒腿就要跑,他下意識拉住她。
“小竹,是我。”
雪竹一身冷汗,呼吸還有些急促,臉色煞白,顯然是剛剛被嚇慘了。
她咽了咽口水,不過腦子地傻乎乎問:“你活人死人啊?”
孟嶼寧哭笑不得,掐了掐她的臉,慢悠悠地說:“我是活死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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