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太安靜了。
安靜到讓男人不確定眼前的這個人是不是他記憶中的雪竹。
那個總是吵吵鬧鬧, 讓人哭笑不得又寵得不行的妹妹。
驅車駛離小區, 在路口等紅燈的間隙,孟嶼寧拿出手機看了眼剛剛加上的微信。
雪竹的朋友圈很熱鬧,幾天就會有一條新的動態,有的是和朋友一起出去玩拍的照片,有的則是對生活或是學習上的一些抱怨, 生動而簡單。
最新的一條朋友圈是她在港口拍的照片。
人潮湧動,她穿著雪紡襯衫,肩窄腰細,顯得單薄而清冷,黑白分明的杏眼裡幹淨至極, 似乎比她身後的海面還要清澈。
孟嶼寧一條條狀態翻過去,不知不覺就從頭翻到了尾,她的第一條朋友圈動態發於2014年, 內容是“把QQ好友都挪到微信來啦,以後有事微信聯系哦~”。
這四年她的變化不小。
十八歲剛入學的時候還是素面朝天,和室友的自拍合照發型是簡單的馬尾辮。
到大二大三的時候,她學會了化妝,拍照時臉上會帶妝,後來她又去染了發,烏黑的發色變成了年輕明豔的淺慄色,再後來她又去染了青灰色和粉棕色,打扮和氣質都漸漸變化。
通過她的朋友圈,孟嶼寧一一補回她這幾年的變化。
直到思緒被後車的鳴笛聲點醒。
男人收好手機,發動車子繼續前行。
***
雪竹回童州市後發了條定位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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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州,我回來啦】
第一個點贊評論的是祝清瀅,緊接著就私聊了過來。
梁祝的祝:【死鬼你終於舍得回來了!】
梁祝的祝:【周六周日的行程都給我空出來!老實等我安排!】
雪竹順從答應:【Yes sir!】
之後又是其他幾個在本地工作學習的朋友發了消息過來約飯,雪竹一一擬好安排,當然祝清瀅是放在第一位的。
令她驚訝的是,賀箏月也說要回來。
她自從休完產假後一直沒回公司上班,婆家的建議是讓她辭了工作當全職媽媽,為此賀箏月和他們鬧了不小的矛盾,趁著這段時間易正鵬又出差,她幹脆買了飛機票回娘家。
姐姐在那頭叭叭說著等她回來要怎麼好好聚,可沒說多久,電話裡傳來孩子的哭鬧聲,她隻好匆匆掛斷電話去照顧孩子。
雪竹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發呆。
直到宋燕萍叩響房門,說和同事約好了去逛街,問她去不去。
雪竹在床上翻了幾圈,搖頭:“不去,我想在家躺著。”
還是像小時候那樣。
宋燕萍眼神寵溺,輕聲說:“都二十多的姑娘了,怎麼還是這麼懶。”
語氣裡卻沒有絲毫責怪。
等媽媽出門,家裡隻剩下雪竹一個人,手機握在手裡好像也失去了吸引力,又在床上滾了幾圈,打著哈欠去客廳看電視打發時間。
電視節目也沒什麼好看的,雪竹看得直犯困。
丟在沙發上的手機又震動起來,趕走了她的瞌睡蟲。
雪竹看了眼來電顯示,是遲越。
他開口就像領導問話:“回來沒有?”
雪竹最聽不慣他這種口氣:“回了,還有麻煩你語氣好點。”
那邊沉默幾秒,輕哼道:“我語氣還不好?裴小姐,請問您回童州了嗎,滿意了嗎?”
雪竹用鼻子嗯了聲:“什麼事?”
“出來吃個飯。”
“沒空,約了祝清瀅,”雪竹仰頭靠著沙發,伸出空著的那隻手去抓從燈上落下的光,“要不下禮拜吧?”
“下禮拜我要出外勤。”
“那算了。”
“裴雪竹,你就是這麼對我的?”遲越的語氣突然暴躁起來,“好心好意打電話請你吃飯,你還跟我在這兒拽?”
“……”
***
為了打發遲越,雪竹隻能問祝清瀅能不能三個人一起吃。
祝清瀅一聽是遲越,直接大方地表示一起吃,就當是迷你的小學同學聚會。
比起雪竹和遲越在高中時當過一學期的同學,祝清瀅是實打實的自初中畢業後再沒見過遲越。
剛見到遲越的時候她還差點沒認出來。
“臥槽,”祝清瀅忍不住感嘆,“這真的是小學那個總欺負你的遲越?”
“不用強調欺負兩個字,我也沒吃過虧,”雪竹抽了抽嘴角,“是他。”
其實遲越長得好看這件事,祝清瀅心裡是有數的,小學的時候大家都是小屁孩兒看不出來,到初中的時候他身量猛地往上蹿,那雙眼睛生得狹長秀氣,眯起來時特別像隻滿肚子壞水的狐狸,穿校服也比其他男生更引人注意。
但因為他小學那調皮搗蛋的樣子實在太深入人心,讓祝清瀅對他的印象也僅剩下“討厭”兩個字。
她們到包廂的時候,遲越正埋著頭玩手遊打發時間。
可能是因為穿了幾年的軍裝,壓住了他年少時傲慢的作態,即使低著頭,背也仍舊是挺直的。
聽到動靜後,遲越放下手機,拖腔拉調地說:“二位夠久的啊。”
不過這欠揍的語氣半分沒變,就是那個遲越沒錯。
她還是有些半疑半惑:“你平時也玩手遊?領導不管嗎?”
遲越掀起眼皮,語氣莫名其妙:“休假期間,我玩個遊戲跟領導有什麼關系?”
祝清瀅還是不信。
在她心裡頭,兵哥哥那都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有國與家的老幹部作態。
眼前這男人玩手遊還氪金,一點也不樸素,一點也不老練,跟當年那個拿著PSP到處炫耀的小少爺沒區別。
“你真是正經軍官?”
“我不是你是?”遲越低嘖,漫不經心地自報家門,“南部戰區童州嘉江空十師十九團七營七連現役空軍中尉遲越,去查。”
祝清瀅趕緊擺手:“算了吧,萬一查到不該查的,我還不得被請去喝茶。”
遲越扯了扯唇,收起手機沒再繼續打遊戲。
祝清瀅之前討厭遲越也是因為這人小學時老和雪竹作對,這麼多年過去了,兩個人當事人都能心平氣和地坐下一塊兒吃飯,她還有什麼好介意的。
小時候確實是討厭,但時間真的能淡化這種情緒。
現在回頭去想那時候的煩惱,連自己都嫌微不足道。
太久沒見,飯桌上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能先喝點酒放松放松,正好緩解下尷尬。
雪竹的酒量不太行,喝了半瓶就要去洗手間。
等人走了,祝清瀅搖搖頭:“她酒量不行啊,等以後工作出去應酬了,別人豈不是仨倆杯就能把她灌醉?”
遲越沒反駁,抿著酒杯笑了。
祝清瀅不知道他笑什麼,又問:“笑什麼啊?”
他悠悠道:“沒什麼,就是想起高考畢業那時候,我們班和他們班正好訂在同一家餐廳吃散伙飯。這家伙為了不喝酒假裝酒精過敏,不知道拿什麼玩意兒往脖子耳朵上抹,抹得一片紅,當時快把我們給嚇死了。”
祝清瀅好奇地睜大眼:“還有這種操作?那後來呢?”
“後來我送她回家,走到半路她才跟我坦白她是裝的。”
當時給他氣得不行,一顆心懸在半空,看她雪白的皮膚過敏成燙蝦,生怕動作慢了害得她休克斷氣,結果她卻生龍活虎地說自己是裝的,遲越恨不得給這姑娘掐死。
男人勾起唇,手懶洋洋地託著下巴,眉梢含笑,眼皮微垂,瞳孔裡裝滿回憶。
她原則性很強,但凡飯桌上有不熟悉的人,或是異性偏多,就絕不碰酒。
今天裴雪竹願意喝酒,是真把他們當朋友,所以才這麼放心的喝了半瓶。
“學到了,”祝清瀅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對了,遲越你找女朋友沒?”
她的問題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問得亂七八糟,主要是因為和遲越沒有共同話題,所以隻能想到什麼問什麼。
遲越搖頭:“沒。”
祝清瀅睜大眼:“沒有?那男朋友呢?”
遲越知道她在想什麼,幹脆了當地斷了她的臆想:“我筆直,這問題可以打住了。”
因為今年下半年有盛大的閱兵式要在首都舉行,祝清瀅開始關注起軍隊來,不關注還好,關注了以後才發現那些穿著軍裝,長腿窄腰的軍哥哥站在一塊兒有多令人賞心悅目。
不過她沒說出口,遲越這個直男肯定會對她翻白眼。
聊了這麼多有的沒的,總算找回了點當年的熟悉感。
“欸你怎麼會想起去國防科大啊?我記得你讀小學的時候,作文課寫我的理想,你理想明明就是當遊戲廳的老板。”
遲越嘴角一滯,有些無語:“小學寫的東西你也信?”
“那不然呢?”
“……我爸讓我去的。”
“那你自己呢?你當時是想考哪裡?”
遲越斜眼睨她:“祝清瀅,你查戶口呢?”
“關心下同學唄,不想說就算了。”
“上海。”
“啊?為啥?”
“沒為什麼,”他表情不耐,“都已經告訴你了還想怎麼樣?”
祝清瀅撇嘴,覺得這臭小子那惡劣又討厭的性格真是一點沒變。
聊了半天廢話,雪竹終於舍得從洗手間回來了。
遲越陰陽怪氣地扯著唇說:“你掉馬桶裡了?這麼久?”
雪竹懶得理他,眼看桌上的菜已經吃得差不多,拿上包包準備收場回家。
三個人前後離開包廂,刷卡付錢時起了矛盾。
雪竹和遲越因為誰該請這頓飯爭了起來,祝清瀅知道這二位少爺小姐錢包裡頭都富裕,沒打算跟他們講客氣,誰請都一樣,反正別讓她這個社畜請客就行。
她就站在旁邊靜靜地看這兩位吵,恍惚間又想起了小時候。
兩個二十多的成年人了,居然還能因為這麼點雞毛蒜皮的事兒吵起來,真是天生的歡喜冤家。
實在無聊,祝清瀅側過頭看看周圍的風景。
這家中式餐廳的裝潢十分考究,除了古香古色的建築風格,就連牆上掛著的畫也能讓人盯上研究半天。
突然包廂回廊裡又傳來一大幫人說話的聲音。
估計又有一桌吃完了。
她順勢看過去,十幾個人裡幾乎都是男人,隻有兩個女人,有亞洲面孔也有歐洲面孔,都穿著西裝,給人撲面而來的正襟感,讓人不自覺地往那邊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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