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家哥哥

  “那套房子要拆了啊?”


  “對。”


  老人家沒表現出格外的興奮,語氣平靜:“我和你奶奶退休前在那裡住了幾十年,後來你爸媽帶你搬進去,又是十幾年,沒想到現在要拆了。”


  雪竹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這時出去找醫生談話的奶奶剛好回來。


  奶奶一看小竹,先是笑呵呵地誇她越來越漂亮了,然後再是伸手摸了摸她單薄削瘦的胳膊和肩膀,心疼地說:“怎麼這麼瘦啊?是不是在那邊都沒吃飯?”


  雪竹被捏得有些痒,隻好說:“其實不算瘦,最近在減肥。”


  “減什麼肥!小姑娘家家的減肥減肥把身體都給減出病來,”奶奶瞪圓眼,語氣不容置疑,直接命令她,“不許減肥聽到沒有?女孩子胖點才漂亮知道嗎?”


  雪竹心想自己小時候的照片看著像個肉丸子不是沒道理的。


  一看就是是奶奶給喂大的。


  奶奶在這裡陪床照顧爺爺,雪竹也不擔心,打算給兩個老人家削了兩個蘋果,結果削出來的蘋果形狀慘不忍睹,奶奶搶過她手裡的水果刀,邊給她削蘋果邊說:“你們這一輩哦,哪裡會做事啊?都是被父母慣大的,什麼都不知道做,還得我這個老人家伺候你。”


  爺爺笑呵呵地說:“寧寧會啊,他削蘋果削得特別漂亮。”


  “寧寧要不是命不好,指不定現在比我們家這個小公主還嬌氣呢,”奶奶失笑,又看向雪竹,“小竹你今天怎麼沒跟哥哥一塊兒來?”


  雪竹尷尬地笑了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奶奶的話。


  “行了,吃吧,”奶奶把蘋果遞給她,將削下來的蘋果皮放進自己嘴裡,“蘋果皮也是有營養的,不能浪費。”


  又待了幾十分鍾,陪著一病房的老人家看了大半集的民國苦情劇,雪竹原本對這種劇不感興趣,可能是裡面的女主哭得實在太悽涼,或是爺爺奶奶們罵反派罵得得太真情實感,她不自覺也抬起頭開始關注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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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好這時候裴連弈打來電話,讓雪竹去房管局走一趟。


  她起身和爺爺奶奶告別,說明天再來看他們。


  醫院和房管局隔得有些遠,雪竹還拖著行李不想搭地鐵,幹脆叫了輛車直接開到門口。


  看著打表器上跳動的數字,她有些後悔沒從爸爸那兒開輛車回來。


  到房管局的時候,不少人正在大廳裡等著辦業務,雪竹反正也不著急,叫了號坐一邊兒等著。


  埋頭玩手機的時候無意間聽到旁邊的人交談的內容。


  聽上去她們好像也是那個教職工小區的某戶戶主,也是為了拆遷的事兒過來的。


  這次的拆遷是由政府和房地產公司合作的,除安置外,各項的補償措施都相當豐厚,過來咨詢的人臉上喜氣洋洋,一點也沒有因為屋子要被拆了而不高興。


  “雖然沒有幾千萬那麼誇張咯,但幾百來萬我估計肯定是有的。”


  “有的單元我看都沒人住了,沒想到居然還能拆。”


  “跟人住不住又沒關系,隻跟位置有關系,戶主點頭了就行了。現在父母都是把房子留給子女的,子女都在外地工作不回來,房子肯定沒人住咯。”


  “拆遷這麼大的事要回來籤字的啊。”


  “你是不知道,他們年輕人在外頭混得好,老家的事在他們心裡哪裡還算大事啊?回來的時候那打扮的,跟電視劇裡的人一樣,二單元的賀榮興老賀你知道吧?他女兒在上海都買房安家了,去年回來的時候聽說手上拿的包就好幾萬塊,聽我孩子說是牌子是叫香什麼的,想不起來了,反正是外國牌子。”


  “背幾萬塊的包啊?那是真的有出息哦。”


  “這還不算什麼,住那個單元的小孩子長大了聽說個個都很有出息的。零八年那會兒,就那一個單元,出了個省狀元,還有個考進了協和,現在這兩個估計年薪都不得了哦。”


  “哎呀,嘖嘖。這麼有出息啊。”


  “以前經常跟我一起打麻將的宋燕萍,她也是住二單元的,她前幾年離婚的事兒你知道吧?”


  “知道,她老公說是去外地闖事業了?”


  “對,就是她,倆口子當時鬧得那叫一個兇,後來離了婚都搬走了。聽說她老公現在在廣東那邊掙了大錢,當時是帶著女兒一起過去的,還好當時是跟的她爸爸,現在也是富家小姐了。也不知道宋燕萍她現在看前夫這麼有錢,後悔了沒有。”


  另一個聽的人連連唏噓:“肯定後悔了,要是沒離婚她現在就是富太太了。”


  聽到自己的故事,雪竹才幽幽抬起頭來,好奇打量這個說話的阿姨,感覺好像是有點熟悉。


  以前真的跟她媽媽打過麻將?


  “我記得她女兒小時候就長得蠻漂亮的,當時又是送去學琴又是送去學跳舞,不過那時候還小,看不太出來,要是現在站在我面前,氣質肯定也變了,現在的年輕小姑娘都會打扮,去年逛街的時候在路上碰到宋燕萍,她說她女兒去香港讀研究生了。”


  雪竹這幾年和媽媽聯系得少,沒成想原來她還是這麼喜歡逛街。


  她現在也喜歡逛街,估計就是遺傳的媽媽。


  “那他們這幾個小孩是都挺有出息的,要是我早幾年生崽,我崽說不定還能和這幾個交朋友。”


  “你搬過來得晚不知道,當時住我們那裡的人,教育小孩子都是用他們當例子的。”


  雪竹不自覺挑了挑眉。


  聽兩個阿姨這麼說,他們那個小團體,似乎在當時還挺受歡迎的。


  本還想繼續聽阿姨們說,滿足下虛榮心,這時有輛車緩緩開過大門。


  雪竹隻被吸引了幾秒的目光,很快又將注意力繼續放在手機和阿姨們的對話上。


  結果阿姨們卻打住了話題,那個和她媽媽以前就認識的阿姨拍拍旁邊人的手:“哎,說曹操曹操到。”


  “啊?誰啊?”


  “孟嶼寧啊,這是他的車,我在小區裡見過。他爺爺是附中的老教師了,”阿姨語氣激動,“就是我跟你說的零八年的那個省狀元啊。”


  雪竹心裡一咯噔。


  就有這麼巧?


  車上下來了人。


  西褲挺括,往上是剪裁利落的深色襯衫,雪竹的視線停留在頸項,不敢再往上看,迅速偏過了頭。


  剛剛一直喋喋不休的阿姨站起身:“嶼寧啊,這麼巧你也來房管局辦事?”


  男人從室外刺眼的烈日闊步走進來。


  他微微一笑:“不是,我是來接人的。”


  雪竹僵直著背坐在椅子上,雙手緊緊捏著蓋在大腿上的包包,繃著小腿踩著鞋尖強迫自己淡定。


  她聽到阿姨問:“接誰啊?”


  孟嶼寧直接走到了那人面前。


  人來人往的辦事大廳,她穿得簡單,高挑的馬尾散散落下幾縷碎發,遮不住雪光縈繞的脖頸。


  雪竹的肩線長得纖細,骨架也瘦,縮起背時顯得尤為嬌小。


  可還是被發現了。


  她感覺有道影子壓在了自己身上。


  不僅是光線的壓迫,還有那股清冽幹淨的茶木香,好像很久前聞過,但她已經不記得有多久沒聞過了。


  “小竹。”


  他叫她的小名。


  長身玉立的男人就站在她面前,西裝筆挺,還是精致溫柔的眉眼,鼻梁上的眼鏡已經換了一副,雪竹想起很多年前他剛搬來童州市的樣子,少年肌膚雪白,略淺的瞳色,常常坐在書桌前就是一整個下午,這個場景在她心裡記了好多年。


  以前隻聽說過近鄉情怯,沒想到她今天感受到了一個新詞。


  近人情怯。


  眼前站著的其實是很熟悉的人,可偏偏就是因為曾經很熟悉,再相見時,過去的親密和現在的陌生不斷交纏,讓她突然不知所措,什麼話也不會說。


第46章 . 二十三歲 情怯


  兩個阿姨怎麼也沒想到, 剛剛坐在她們旁邊一直安靜玩手機的年輕姑娘就是她們口中主角的其中之一。


  多年前和宋燕萍一起打過麻將的阿姨左右打量眼前的姑娘,花了很長的時間,才從她臉上找到點那個小丫頭當初的樣子。


  即使從她的輪廓還能隱隱看出點當年的嬌憨的影子。二十出頭的年輕姑娘打扮得漂亮極了, 瘦胳膊瘦腰的,臉上緋粉的妝容看著幹淨清麗, 恬淡地開口叫了聲阿姨。


  性格像是完全換了個人。


  一點也沒有當年在樓下胡喊胡鬧吵得整個小區都不安生的丫頭樣子了。


  “真是長大了, ”阿姨點點頭, 越看越覺得時間這東西真是妙不可言,“你媽媽還總擔心你長大了也鬧,沒想到已經完全變了個人了。”


  這時工作人員叫到了雪竹的號。


  她起身, 矮孟嶼寧大半個頭, 因而他的氣息自上而下, 讓雪竹不敢抬頭。


  拆遷協議還沒定下來, 政府和房地產還在家家戶戶協商, 雪竹按照父親交待的問清了幾個疑慮,至於安置補償費到底多少,既然父親沒意見,她也沒什麼好糾結的。


  辦完事出來,孟嶼寧還在。


  畢竟是舊街坊, 客氣肯定要講,男人提出送兩個阿姨回家。


  雪竹捏著行李箱拖杆的手一緊,終於說出了她和孟嶼寧重逢後的第一句話:“那嶼寧哥,我就先走了。”


  “我就是來接你的。”


  話落音,孟嶼寧想從她手中想拿過行李箱。


  她捏著拖杆搖頭:“不麻煩你了。”


  這樣客套又疏遠的拒絕讓孟嶼寧懸在空中的手一滯。


  兩個阿姨早已坐上了車後座, 隔著防窺膜問他們怎麼還不上車。


  “馬上。”


  他簡短回了句,接著也不等她放手,直接伸手去握拖杆, 手指剛碰上她的手背,她就很快往回縮了下,躲開了他的手。


  孟嶼寧沒說什麼,幹脆地幫她把行李箱放好。


  這一整套不疾不徐的動作沒給雪竹任何拒絕的機會,男人輕聲說:“上車吧。”


  再拒絕就顯得很矯情了,雪竹點頭:“謝謝。”


  她下意識往車後座走,兩個阿姨卻對她說:“小竹你坐前面啊,正好你們倆也敘敘舊。”


  雪竹總不能說她不想跟孟嶼寧敘舊。


  該給的面子還是要給,他們又不是仇人。


  其實雪竹自己也搞不懂她現在心裡到底是什麼想法。


  幾年沒見,之前在夢裡也夢見過他們久別重逢,夢裡的她要不就是高興得手舞足蹈,要不就是哭得梨花帶雨,仿佛孟嶼寧就是主宰者,她的喜怒哀樂都跟隨著他變化。


  這種預感在今天被駁回,除了不習慣和下意識的躲避,她的反應並沒有那麼誇張。


  等坐上副駕駛後,雪竹的眼睛有些不太受控制,身邊正開著車的男人每個細微的動作都會被她的餘光輕易捕捉到。


  但她除了用餘光去打量他,又沒有別的動作。


  在男人看來,她的樣子冷淡而又生疏,像是在坐陌生人的車。


  孟嶼寧眼中情緒沉滯,先開了口。


  “幾點回來的?”


  “下午三點。”


  “是哪一趟航班?”


  雪竹不知道她問這個幹什麼,不過她也不記得哪一趟了,拿出手機看了眼信息報給他。


  他目視前方,嗓音低冽,笑著說:“去晚了。”


  “啊?”


  孟嶼寧沒回答,又問她:“打算回來待多久?”


  “還不確定。”


  他沒再問,她也不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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