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孟沒想到他連這個打算都做了,顫著嘴唇吼:“快過年你這時候走,你就是這麼當兒子的?”
孟嶼寧輕輕笑了,語氣譏諷:“爸,你不是個好兒子,也不是個好父親,這樣的你有什麼資格說我?”
這句話突然戳到了老孟。
父親孟長風的憾然離世,一直是他心中的刺。
牌友最後也沒勸住孟嶼寧,他提著行李頭也不回地下了樓離開。
老孟想,如果這是兒子對父親的報復,那在這一刻,孟嶼寧成功了。
忽地一陣氣血上湧,男人突然大聲咳了起來,咳了足足半刻鍾也不見停,直咳得臉色發白,渾身脫力地坐在沙發上任由許琴幫他拍胸口順氣,最後艱難地閉上眼,胸口像被鋼針扎著似的劇痛無比,為緩解這種痛苦而不得不猛烈起伏。
他一直知道自己不會當爸爸。
心裡又何嘗不知道兒子為什麼喜歡老裴家,隻是每次見兒子對別人家露出他那個年紀該有的溫柔模樣,回頭見他這個親爸爸又隻有沉默和冷淡,心中鬱結萬分,卻又不知道該怎麼和他溝通,隻能用陰陽怪氣的話逼兒子生氣,變相地發泄心裡的鬱悶和氣惱。
以前當兒子的時候,也不知道該怎麼和父親溝通。
隻會用逃學打架和父親作對,等父親走了才後知後覺地悔恨,如今當了父親,依舊是不合格,直到兒子走了才知道自己的溝通方式有多失敗。
其實孟嶼寧是個脾氣挺好的孩子。
長到三四歲的時候,兒子漸漸長出漂亮清秀的輪廓,那時候他就愛笑,見誰都笑。
和前妻沒離婚前,也是個會跟在父母屁股後面喊爸爸媽媽要抱抱撒嬌的孩子,媽媽不給他買奧特曼的模型,他還會過來求爸爸給他買。
他聽話文靜,每次考試都是第一名,從來不用他和前妻操心。
直到和前妻感情破裂,孟嶼寧漸漸變得沉默,卻又比家庭美滿時更聽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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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無論做父親的多不合格,兒子永遠是那個優秀的兒子,不需要任何人為他擔心,自己就能做好所有的事。
於是孟雲漸理所應當地認為兒子就是這樣的性格,無論做父親的怎樣忽視他,兒子永遠是兒子,永遠不會離開他,就像曾經他覺得自己的父親無論如何都不會拋下他這個做兒子的,於是肆無忌憚地叛逆著。
直到父親死了,徹徹底底撒手拋下了他,孟雲漸再想認錯,也隻能等死了以後去向父親懇求原諒。
孟雲漸想了很多事。
心中也不是沒有良知的,隻是多年的性格使得,良知遠遠被衝動暴躁的性格壓抑在內心深處。
“老孟?老孟你不對勁啊,”許琴拍了拍丈夫的臉,最後急得吼出來,“快,打120!!!”
第34章 . 十五歲 網吧包夜【一更】
大年二十九那天, 雪竹才知道孟叔叔又住院了。
她和爸爸媽媽一起去看孟叔叔,病床邊隻有許阿姨在守著,卻不見寧寧哥哥。
“寧寧哥哥呢?”
女孩好奇問出口。
這個問題卻突然讓病房裡的兩個大人沉默了。
“不知道。”孟雲漸說。
許琴表情復雜, 替丈夫解釋:“那天父子倆吵了一架,他兒子出去了, 然後就不知道去哪兒了, 到現在也沒回來。”
宋燕萍不可思議地睜大眼:“寧寧離家出走了?”
“讓他走吧, ”孟雲漸有氣無力地說,“反正他也大了。”
“大了難道就不是你兒子了?”裴連弈語氣激動,也顧不得面前病床上躺著的是病人, “這麼好的孩子, 生在別人家寵都來不及, 老孟你怎麼就不知道珍惜呢?!”
“……”
孟雲漸沒說話。
他向來不知道珍惜。
其實他有一個很好的父親, 一個很好的兒子, 老天算是對他不錯的。
都被他自己糟蹋了。
對於孟雲漸的種種行為,從前不說是因為不好插手別人家的事兒,如今還有一天就過年孟嶼寧不知道在哪兒孤孤單單一個人,這讓裴連弈倆口子實在無法忍受,當即數落起老孟的種種不是來。
許琴聽不得這倆扣子對著個病號吼, 出聲替老孟說話:“孟嶼寧又不是你們兒子,少說兩句行不行?醫生說老孟他需要靜養。”
“許琴,你也別說話,”宋燕萍深吸口氣,再懶得維護什麼鄰裡面子, 指著她的鼻子說,“你是寧寧的後媽,當初你和老孟結婚我也不指望你對寧寧能有多好, 他們父子倆有矛盾你不幫忙解決反而看熱鬧不嫌事大你是什麼心態?把寧寧逼走後然後你們倆好自己再生個孩子是不是?”
許琴面對這單刀直入的指責一時無措,沒料到平日裡還一起打牌闲聊的鄰居現在會這麼說她。
“我懶得和你們說,等把寧寧找回來,我帶他去小竹爺爺家過年,你們也不用操心了,老孟你先把自己身體顧好吧。”
宋燕萍放下水果籃,對丈夫和女兒說:“走吧。”
一家人離開病房。
“小竹,”裴連弈問女兒,“你知道你哥哥可能會去哪兒嗎?”
雪竹搖搖頭:“不知道。”
“哎。”
裴連弈倆口子同時嘆了口氣。
原本得到老孟住院的消息趕過來前他們還在吵架,現在心裡都擔心著寧寧,再怎麼也吵不下去了。
“你們是孟雲漸的家屬嗎?”
一家三口愁眉苦臉之際,醫生拿著病歷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他們面前。
裴連弈收拾心情說:“不是,我們是他鄰居,他老婆在病房裡。”
“哦,那他子女呢?”
“……有事沒過來,怎麼了?”
“那麻煩你們通知下他子女來趟醫院吧,孟雲漸情況不太好。”醫生說。
宋燕萍心裡一咯噔:“什麼意思?”
“肺癌晚期了,腫瘤已經出現胸膜擴移的症狀,往全身多個器官轉移。之前早期的時候就已經給他做過切除手術,當時就讓他多注意身體了。不是說腫瘤切了以後就能百分之百痊愈的,”醫生說到這裡也是一臉的恨鐵不成鋼,“快五十的人了怎麼連這點都不懂。”
裴連弈倆口子一時難言。
後來醫生把這個情況如實告訴了孟雲漸。
許琴趴在病床前不停罵,像個潑婦似的,罵孟雲漸罵醫生罵醫院,罵著罵著就哭了。
反倒是孟雲漸自己聽到這個消息後淡定許多,笑笑說:“報應吧。”
***
雪竹跟著父母回家。
裴連弈坐在沙發上也不知道該幹什麼,默了許久,最後從兜裡掏出一根煙打算點燃。
宋燕萍立刻從他手中搶過煙:“還抽!老孟什麼病你剛剛在醫院沒聽到醫生說嗎!你是不是也想得肺癌連命都抽沒啊!”
裴連弈尷尬地蜷起手指,最後將整包煙丟在茶幾上,仰頭靠著沙發不說話。
雪竹什麼話也沒說,爸爸媽媽都坐在客廳裡發呆,她悄悄溜到了書房。
絕不是因為想玩電腦,她還不至於那麼沒心沒肺。
雪竹想,哥哥不接電話也不回短信,有沒有可能用QQ聯系到他,他的QQ聯系人裡沒有孟叔叔和許阿姨,也許他會上線也說不定。
登上QQ,他的頭像是灰色的。
雪竹知道他經常隱身。
還是抱著百分之一的希望給他發送了一條消息。
【哥哥,你在嗎?】
好幾分鍾沒有回應,雪竹想自己或許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灰色的頭像突然跳動起來。
“滴滴——”
是消息的提示音。
她連忙打開聊天框。
【在】
【哥哥你在哪兒啊?我能來找你嗎?】
將近十分鍾沒有回答。
等再發過來消息時,是一個網吧的名字,還有一句請求。
【別告訴他們】
雪竹知道孟嶼寧說的“他們”是指誰。
【好,我先下了,我馬上過來】
【嗯】
她二話不說披上外套準備出門,臨走前媽媽在身後問她去哪兒,雪竹也隻是敷衍的說去一個地方。
街道上冷冷清清的,臨近過年,已經有不少店面拉上了卷閘門休業,雪竹站在街口等了半天,她出來得急,忘了戴手套,搖車的手被風刮得通紅,終於叫到了一輛的士。
司機說過年不打表,雪竹從兜裡掏出一張五十塊給他看,語氣急切:“我有錢!”
顧不得這個時候打出租車有多貴,剛坐上車,雪竹邊搓手取暖邊報出網吧的名字。
她不停地讓司機叔叔開快點再開快點,司機有些無奈,不知道為什麼小姑娘去個網吧還這麼著急。
難道是害怕去晚了沒有機子玩?
“小姑娘不要去網吧,那裡面混子很多的,不安全。”司機好心提醒。
司機越是這麼說,雪竹越是想快點找到孟嶼寧。
到了地方,雪竹站在網吧門口,也來不及細想,直接掀開簾子走進去。
一進去就被香煙味嗆到,雪竹捂著鼻子咳了幾聲。
坐在櫃臺邊的老板瞅了她一眼:“小妹妹你成年了沒有?我這兒不是黑網吧接待不了你啊。”
“我不上網,我找人。”
“找誰啊?”
“孟嶼寧,他是我哥哥。”
老板打量她半天,看她的樣子也不像是來討債打架的,也不像是尋滋生事的黑/社會,於是幫她查了下登記信息,然後指著盡頭的包廂說:“你哥哥他開了個包廂,在裡面。”
“謝謝老板。”
雪竹匆忙道謝,直接往包廂跑去。
打開包廂門,外面的煙味一下子聞不到了,幹幹淨淨的網吧包廂裡,孟嶼寧就坐在電腦前打遊戲。
她也不知道他在打什麼遊戲,隻看到電腦屏幕裡的畫面有些可怖血腥,孟嶼寧修長的手指放在鍵盤上,有些焦躁地反復按動著,
“哥哥。”雪竹輕聲叫他。
孟嶼寧放在鍵盤上的手動作一滯,背對著她嗯了聲。
雪竹走到他身邊,也不知道這時候該說什麼話,張嘴醞釀了半天,最後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一局遊戲結束。
孟嶼寧摘下頭戴式耳機,轉身仰頭看她,聲音極輕:“自己坐公交過來的嗎?”
“我打的士過來的。”她說。
孟嶼寧皺眉,嘆氣說:“對不起,我不應該讓你一個人過來,太危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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