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將父親的屍骨,給我罷。」
殘骨的肩胛骨處,有兩個被釘子穿透的圓孔。
我的父親就像提線木偶一般,被送上刑場。
宮裡小產的事也不了了之,有人說是劉月娥自導自演,劉刺史心中氣悶,常與我們抱怨。
杜恆霜解了禁足,二人和好如初。
其他我不知,我隻知道劉月娥年幼失母,絕不會殘害自己的骨肉。
我看著杜恆霜送我的菊花。
菊花。
我花殺後百花殺。
額頭霎時浮出細密的汗珠。
希望是我多想。
21.
再見到杜恆霜,她已經全然是一個端莊的皇後樣態。
臉上端著和氣的笑。
她以前一直冷冰冰的,現在不僅要笑,還要笑得端莊和睦。
「以前他說最愛我這副不冷不熱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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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他說我冷著臉,沒有一絲母儀天下的樣態。」
她支著下巴,噙著苦澀。
「我曾以為,我得到的,是最好的。」
「如果那時,我選了山骨,會不會不一樣。」
「我們昔日的情誼,也算深重。」
我雖心疼她,心裡也升騰起一股怒氣。
「殷山骨是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他從來不是可供你選擇的玩物。」
「你可曾真的將這份情誼放在心上。」
突然一道黑影籠罩,殷山骨為我披上披風。
他臉色沉冷,目光寒涼。
「娘娘,臣數次擋刀,應該也還清娘娘一個饅頭的恩情了吧。」
「珍惜當下為好。」
然後,他低頭,展眉微笑。
「春寒料峭,多穿衣。」
「娘娘,劉美人的事情,您不會真以為陛下不知曉。」
殷山骨回眸,留下一句。
杜恆霜猛然站起,手緊緊攥著桌角,嘴唇哆嗦。
「因為他那個破镯子,我們失去過一個孩子,我要他一個孩子,不過分吧。」
我和殷山骨皆一愣。
我行禮,拉著殷山骨離。
「娘娘,好生休息。」
22.
我和殷山骨在馬車上相顧無言。
碩大的宮門像一張血紅的嘴。
「這不是個好地方。」
「一個活生生的人進去,一副骨架子生活。」
「雞架子?」
「你想吃雞架子?」
「滾蛋。」
23.
劉刺史查出來了。
那日延誤了文書的,是絆倒在馬前的幼童。
幼童是街頭流浪的孤兒,被馬踩踏,當場就去了。
時日太久,線索中斷。
好在殷山骨找到了那孩子的墓。
可是誰會給一個流浪孤兒立碑。
殷山骨說,那孩子雖然是孤兒,屍骨被人收斂了,還立了個碑。
立碑的人就是賣蘿卜餅的婆婆,她常年在那裡擺攤。
我們找上門去詢問的時候,婆婆很不耐煩。
隻說看到幼童橫死路邊,心中憐憫,才收斂了屍骨。
婆婆說得很流暢,一絲都沒有猶豫。
「別問了,婆婆說得如此流暢,怕是已經有人問過。」
殷山骨犀利的目光環顧了四周,最終落在婆婆臉上,就那麼靜靜盯著她。
他本就眉骨高挺,劍眉微挑,不怒自威,像一把寶劍,還未出鞘,已見寒光。
婆婆吞咽了幾口口水,像是做了什麼決定,拉住殷山骨的衣袖,十足的潑辣賴皮樣。
「將軍是好人,不會白白耽誤我時間,買幾個餅走吧,將軍。」
「我給夫人拿幾個熱乎的。」
說著,她走進屋子裡,再出來,已經拎了一小籮筐。
婆婆我們謝過婆婆,買了幾個餅。
今天餅鼓鼓囊囊,看來餡可不一般。
到家,我拆開餅。
婆婆很聰明,要是被人知道她目睹了現場,她也賣不了這麼久的餅。
孩子不是自己跑出去的,而是被人丟出去的。
當年就有人來問婆婆情況,婆婆裝傻一問三不知。
她記得不像本地口音,像北方的,而且應當不止一隊人來問她。
皇城的世家大族,基本都是扎根本地,隻在本地招奴婢小廝的,隻有兵營裡的,或者正規的殺手會有外地的。
我摩挲著玉佩,心裡盤算著剛好可以去見見孟無期,他人脈廣。
24.
「你他娘的又來幹什麼。」
孟無期吸溜著面條,咬了口大蒜,抽空抬了下頭。
我甩了甩手上的玉佩,丟給了他。
「抵押給你。」
他手裡的筷子哐當砸到湯碗裡,快速伸手接住玉佩,仔細端詳。
良久,他深吸一口氣,從懷中掏出一塊一摸一樣的玉佩,欲言又止。
我看出他眼裡的欣喜,伸出食指抵住嘴唇。
「噓。」
有些秘密,怎麼能言說呢。
我託他查查北方口音的殺手佣兵,普通人如果知道此等陰謀必然會被滅口,就像那個獄卒和孩童一樣。
知情者能折返回去問婆婆話,就說明無性命之憂,幹的專門是取人性命的事情。。
「我幫你找,你幫我看著點杜恆霜,時常走動走動。」
「你真是沒皮沒臉,覬覦有婦之夫。」我調侃他。
「聽說宋長青待她並不如意。」孟無期的眼神晦暗,充滿無奈。
突然,他靠近虛掩的窗子,臉上帶著些難以察覺的笑意。
「說曹操曹操就到。」
「不枉我特地包下她最愛的酒樓,她都快一年沒來了。」
樓下閃過一個人影,雖男裝打扮,依舊可以辨別出是杜恆霜。
孟無期正欲下樓偶遇,又見到後面跟著一個高大男子,頓時停住腳步。
二人一齊進了樓下的雅間。
我冷笑一聲。
竟然是殷山骨。
25.
我和孟無期鬼鬼祟祟,決定去隔壁偷聽。
「我們真是難兄難妹啊。」
「別擔心,那小子要是背叛了你,為兄給你找十個男寵。」
我翻了個白眼,他立刻閉嘴。
「二十個。」我咬牙切齒。
一隻手從背後揪住了我的臉。
「夫人。」
我和孟無期皆是一僵。
26.
我被迫轉身,卻看到一臉趣意盎然的殷山骨。
他打量了一下孟無期,勾唇冷笑。
「怎麼了,夫人,想買二十個私兵捉奸?」
隨後他壓低聲音,語氣不悅,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
「孟公子,還是守點男德的好,別總是挨著別人的夫人。」
「那你呢,來這裡幹嘛。」
「殿下和娘娘今日微服出巡,我伴駕在側。」他指了指遠處的馬車。
貼著假胡子的宋長青拎著蘿卜餅的油布包,慢悠悠從馬車邁下來。
不知道皇帝什麼奇怪癖好,那麼俊朗的人出門喬裝就喜歡貼各種胡子。
「婆婆說見過宋長青,一個少年人胡子奇形怪狀的。」
「那個死去的幼童被丟出去後,宋長青試圖追上,不知怎麼又停下了。」
所以,五年前,宋長青也是目睹了這件事。
他,默許了這件事。
27.
烏蘭的使者在皇城呆了小半年,終於準備回鄉。
他們保證會帶領其他部落來朝貢,但想帶幾個女子回去。
「不過是幾個女子,這就舍不得了。」烏蘭壯士嘟嘟囔囔。
「女子怎麼了,女子自可為一番事業。」杜恆霜顯然失態。
宋長青按住杜恆霜的手,「那就挑幾個貌美的宮娥。」
杜恆霜難以置信地看向宋長青,眼睛裡似乎有什麼東西破碎。
「你怎麼變得如此莽撞,當真是見識愈發淺薄。」
烏蘭勇士去挑選女子後,宋長青出聲呵斥。
殷山骨眉頭緊鎖,「殿下,此舉不妥,有損國威。」
「投其所好,怎麼不可。」其他大臣也交頭接耳。
「女子能懂些什麼,這也算一樁美談。」
我知道我沒資格站出來說話。
曾經清風朗月的宋長青似乎突然腐爛,讓杜恆霜毫無察覺,隻是輕輕一碰,潰爛的皮肉就分崩離析,留下一灘陌生的肉泥。
「想說什麼就說吧,大不了我和你一起蹲大牢。」殷山骨握住我的手。
我偷偷看向門外,烏蘭人到門口了,我才猛地直起身。
「何其可笑。」
「女子從出生開始就被困於牢籠。」
「有幾個見過山河大川,孤煙長虹,她們都沒見識過這世間,你們就草草斷言,女子懂得什麼。」
「世人不會去怪禁錮女子的枷鎖,隻會去怪被枷鎖禁錮的女子。」
眾人都是古怪的看著我,滿眼鄙夷。
隻有門外響起掌聲,那位蒙面的首領第一次摘下面罩。
竟然是一位容貌綺麗的女子,她身後的烏蘭勇士也一改之前囂張的態度,恭敬垂頭。
「我們此刻是真心歸順您,殿下。」
臨走前索要美人,是烏蘭最後的試探。
一個尊重本就地位低下的女子的國度,才會真心仁慈地接納外族人。
更何況烏蘭是母系族,所以猶為重視女子的地位。
烏蘭進貢了那麼多國家,第一次沒有攜帶女人回去,她終於誠心歸順,因為她發現這裡的女子竟然敢於說看似出大逆不道的話。
大臣們不再古怪的看我,反而紛紛誇贊殷山骨教妻有方,略施小計讓烏蘭順利歸順。
28.
孟無期來了消息。
當初僱佣兵的人,是杜相國的。
原來,當初那麼多人不想讓我當太子妃啊。
杜相國從中阻撓。
宋長青冷眼旁觀。
我父親一死,我一個孤女,就阻擋不了宋長青和杜相國了。
到底是相伴深情,杜恆霜想再努力一把。
她想和宋長青回憶過往。
但宋長青並未赴約。
與杜恆霜春風一度的是孟無期。
杜恆霜似乎不知道。
殷山骨下朝後興致很高,皇帝與皇後之間的關系似乎融洽了許多,終於不牽扯到他。
看來,杜恆霜真的想與宋長青和好。
「南方水患,殿下讓我前去。」
殷山骨脫著外袍,照例從懷裡拿出路上給我帶的小玩意兒。
「這家桃酥可口,給夫人配茶吃。」
「我也去吧。」我把頭枕在他肩頭。
一股無力感席卷全身,得了證據也並無作用,審判者就是幫兇。
君是君,臣是臣,我們永遠被動。
29.
出發前,皇帝又召見了我們。
劉美人假意和我敘舊。
「我爹是宋長青的人,你小心。」
劉刺史,是宋長青的人。
幸虧我對劉刺史有所隱瞞,他不知道我們發現宋長青當時在場。
宋長青讓劉刺史誘我查父親死亡的真相,看來,君臣也不一心。
他想借我的手,重創杜相國。
「為何幫我。」
「上次落胎,我已不能有孕,我這輩子沒害過人,卻難得如意。」她眼裡的哀切一閃而過。
「我隻希望,血債血償。」
30.
我和山骨到南方時,洪水的衝擊被山阻隔,所以隻淹沒了兩個村落。
但就是這兩個村落,哀鴻遍野,良田盡毀。
幾經排查,原來是堤壩破損,缺斤少兩,如水勢大,一衝即跨。
堤壩的建造由杜相國負責。
我不相信杜相國這麼蠢笨。
「皇帝要杜相國死。」殷山骨冷笑一聲。
「他忌憚杜相國的勢力,也忌憚杜相國泄露當年真相。」
「造了一個把柄送到我們手上,杜相國百口難辨。」
這個把柄我們不用也得用,不等我們公布結果,民間就傳開了。
我們回皇城的那日,杜相國被宣判了罪名。
第一條,殘害天子。
杜相國何其聰明,從我和殷山骨出發治水開始,他就已經知道殿下不再信任他。
他尋了毒藥,讓杜恆霜放在宋長青的吃食裡。
杜恆霜答應了。
「恆霜,我給過你機會。」宋長青赤紅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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