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孤月和楚弄玉則是齊齊一挑眉,似乎已經知道了郭蘊要說什麼。
待眾人坐回到座位上,郭蘊臉色略帶嚴肅地開口了,「今日朕遠道而來,是做戰前動員的。」
果然。
一直懸在我們頭上的那把達摩克利斯之劍,終於要落下來了。
「骊珠,念。」郭蘊說完這句話就在主位上閉目不言了。
骊珠展開手裡的聖旨,開始念南朝對北朝的宣戰書。
「西陵氏以蠻夷入主天下,四海以內,罔不臣服,此豈人力,實乃天授。若君明臣良,足以綱維天下,然其後嗣荒淫,兄妹亂倫,加以宗室專權,憲臺抱怨,有司毒虐,於是人心離叛,天下兵起。
西陵氏不反思己身怎得天厭其德而棄之,竟想以鄰為壑,轉嫁禍事,大興兵戈,使我南朝君臣逋亡,人民離散,馳章告急。朕念國內連年稅賦,百姓不堪,實不宜再興兵戈,遂願以身受辱,求得境內安康。
奈何西陵氏過於猖狂,殺我良將,辱我宗室,迫南朝割地賠款,更改國政,種種要挾,貪心不足,難以理喻。朕為家國天下,忍氣吞聲,奈何西陵氏不遵條約,不守公法,任意鸱張,專行詭計,釁開自彼,公論昭然。
特此布告天下,朕待北朝西陵氏,實以仁至義盡,而西陵氏屢次三番背盟尋釁,無理已極,勢難再以姑容。
予恭承天命,罔敢自安,方欲遣兵北逐西陵,乃發郡國羽林之材,無吝金錢勇爵之賞,必盡弁服,用澄汝北,拯生民於塗炭,復南朝之威儀。
慮百姓未知,反為我仇,闔家北上,陷溺猶深,故先逾告:兵至,生民勿避。予號令嚴肅,無秋毫之犯,歸我者永安於南朝,背我者自竄於荒原。
予恐汝北久汙膻腥,生民擾擾,故率群雄奮力廓清,志在逐蠻族,除暴亂,使民皆得其所,雪龍陌之恥。」
骊珠一字一句,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我在下首坐著聽她念完,心潮澎湃。
四周寂靜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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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弄玉激動得漲紅了臉,為終於能開始北伐、報靖王的仇而高興;陸孤月眼神越發銳利明亮;俞當歸捏緊了自己腰間的芍藥香囊;張鏡仙雙手握拳,坐在原位上挺直了脊背。
人人都等著郭蘊說話。
郭蘊也不負眾望地開了口,「西陵紫當世第一高手,麾下元氏騎兵又兇狠殘忍,而且她忌憚我們已經很久了,一旦開戰,絕沒有可能受降,朕在東南海疆處準備了幾艘船,船上有往來於西洋、南洋的水手和足夠的食水金銀,若是哪位不想戰鬥,現在就可以回鄉,等西陵紫打過來的時候登船離去。」
陸孤月第一個表態的,「寧戰而死,絕不後退!」
眾人異口同聲地跟著她喊。
隻有我沒有作聲。
郭蘊坐在上首,眼神望向了我。
我笑著對她輕聲說了句不一樣的,眼神堅定,「君恩深重,臣,當死則死,永不相負。」
郭蘊閉了閉眼,把泛起的淚花硬逼了回去,她緩了緩情緒,說:「南朝存還是亡,皆倚仗諸位了。我與各位同進同退,若是輸了,絕不獨活!」
郭蘊說完,緩緩起身。
眾人也跟著她,依次起身。
22.
在郭嬌嬌觀察北朝軍隊大營的時候,西陵紫也孤零零一個人坐在最高的城樓,眯著眼睛,居高臨下地觀察南朝軍隊大營。
她摸了摸手腕上那串青金石和白水晶的珠子,望著身後的元寂,輕輕說了一句,「看這個兵力調動次數,郭嬌嬌要和我們全線開戰了。」
元寂擁有深邃的五官,臉色是北朝人特有的白皙,像極了他的哥哥元敬,聽著西陵紫的判斷,嘴角掛了一絲邪異的微笑,「聽說這靖王側妃身邊的樂府令,是天下聞名的美人。」
西陵紫微微皺起眉頭看著他。
元寂見狀,安撫似的給了西陵紫一個笑容,嘴裡的話卻讓西陵紫的眉皺得更緊了,「當然,再美的美人,在皇太女面前,都是些庸脂俗粉罷了。」
西陵紫小巧精致的臉上迅速掛起了寒霜,威壓氣勢節節攀升,真氣向著元寂壓去,直到他不堪重負地半跪在地上,嘴角溢出一絲血跡,「我是君,你是臣。」
元寂咬著牙頂著壓力開口,「我隻是陛下的臣子,不是東宮的臣子。」
西陵紫一頓,知道元寂這是在拿自己親爹壓自己,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元寂感受到頭頂的壓力沒了,這才咬牙站起來,惡狠狠地盯著西陵紫遠去的背影,往地上啐了一口帶血的口水,「賤人,擺什麼譜,我可不是我哥,樂意當你的狗。」
西陵紫沒有聽到元寂的咒罵,她發現南朝有調兵的跡象後,從汝北軍營出發,縱著快馬趕路,一路趕回了明月城,此時天已經全黑了,她沒有去東宮休息,而是縱馬狂奔進了皇宮。
下了馬之後,她第一時間沒有去找自己的父皇,而是直奔後宮而去。
某個裝飾華麗的殿裡,許許多多的婢女繞著一個軟金絲編織而成的大號籃子,西陵英綺正坐在地板上,對著籃子裡說些什麼。
西陵紫對著籃子,語調硬邦邦地說,「我出徵了。」
西陵英綺停下自己的話,果斷皺眉,而籃子裡傳來金屬質感的聲音,「小心一些。」
西陵紫沒有回答,而是轉身離開了宮殿。
西陵英綺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嘆了一口氣,對著籃子感嘆道:「又要開始打仗了。」
那隻金絲編織、上嵌玉石的籃子裡,沒有任何聲音回應她。
西陵英綺無奈地撇撇嘴,又與籃子裡的人單方面聊了一會兒,這才提著裙子下了臺階打算回自己的寢殿。卻發現西陵紫站在臺階下靜靜地看天,不由得有些好奇,也跟著自己姐姐看了一眼。
這一看之下,西陵英綺倒吸了一口冷氣,隻見天空不見星月,卻有一道紅光橫空而過,仿佛夜幕被撕開了一條裂縫,露出裡面滾滾而動的紅雲,如鮮血湧出,極為可怖。
她扭頭對西陵紫說:「姐姐,我去叫欽天監過來。」
西陵紫搖了搖頭,「這是一種罕見的天象,天裂見光,流血汪汪;天裂見人,兵起國亡。」
說完她也不向西陵英綺解釋,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隻留西陵英綺一個人在原地,臉上露出驚駭欲絕的神情。
我站在郭蘊旁邊看著天空那道如血一般的裂痕,心裡想著臥槽這也太玄學了吧。
之前隻在史書上看過,漢代七國之亂前、晉惠帝八王之亂前有過天裂,沒想到我也能趕上。
「景帝三年,天北有赤者如席,長十餘丈,或曰赤氣,或曰天裂,其後有七國之兵。」
「晉惠帝元康二年二月,天西北天裂,按劉向說曰:『天裂陽不足,地動陰有餘,是時人主昏瞀,妃後專制。』」
聽說天裂這個星象主流血和天下大亂,不過我倒是不在乎天下大亂,打仗就是得死人。搞軍國主義的,從席先生到拿先生到乾四先生,誰不是男人當牲口用、女人當資源用,所以我也不以為意,就跟著郭蘊看天空,跟看熱鬧一樣,如果能有個智能手機,說不定我還會拍個照片朋友圈同步直播。
「明天是出兵的日子,」郭蘊心事重重地跟我說,「天裂不詳,我猜哪怕是贏了北朝也是慘勝。」
「這不奇怪,西陵紫確實是兇殘至極。」我聳聳肩,「若是山河破碎,神州陸沉,大不了我跟你一起重建。如果你我重建不了,這不是還有小兒輩呢嗎。」
聽我說起郭展顏,郭蘊凝重的臉色才有些回暖,「你倒是看得起她。」
「小姑娘這個年紀,軍政庶務都精通,不錯了。我跟她那麼大的時候,就知道瘋玩。」我還挺喜歡小姑娘的,於是抓緊時間在郭蘊面前給郭展顏說好話。
「我同她這個年紀已經陪著祖父上陣殺敵了,三番四次被骊珠從死人堆裡揪出來。」郭蘊不以為意地撇撇嘴。
「難怪那麼兇。」我毫不猶豫地吐槽。
結果就是郭蘊追著我滿營地跑,最後被她成功抓捕,一頓猛錘。
第二天出徵之前,我這個主將一邊心虛地看著張鏡仙殺人的表情,一邊頂著陸孤月幽幽的神色,心虛地咳嗽了一聲,「開戰吧,還是按照老習慣,楚弄玉留守汝南大營,陸孤月和骊珠帶前軍,郭展顏和杜江帶左軍,我在戰場帶督戰隊監視以及指揮,俞當歸和她手下的醫女負責傷兵,張鏡仙負責軍樂。」
大家都領命而去。
我眯著眼騎著馬,身側跟著同樣騎馬的瑤瑤,走在大部隊後面,安插的探子說西陵紫不在明月城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黑色的鐵騎如同洪流一樣過了汝河,撲向北朝的邊軍,廝殺聲隨著風遠遠傳來。
「主將是元寂吧?」我笑嘻嘻地看著身邊的一門火炮,「雖然戰車是大殺器要等決戰,但是如果他冒頭,我也想試試他的武功好,還是我的火炮硬。」
瑤瑤撲哧一聲笑了,「主兒,元寂遇到您,想必也是很害怕的。」
「這話好聽,賞。」我過了河,尋了個小山坡帶著督戰隊上去,一邊居高臨下看著戰場局勢,一邊對瑤瑤說著話分散心中的壓力。
雖然是我們突然來襲,但是北朝的軍隊絲毫不顯得凌亂。一來元氏的重裝騎兵是天下第一鐵騎;二來西陵紫人雖然不在,但是根據南朝那麼大規模調動兵力消息,汝北大營也並不是全然沒有防備。
元寂人雖然被北朝上上下下詬病輕狂驕橫、欺君凌上,同時也被我看作畜生,但是作為將軍,職業素養還是高的,面對我們的攻擊,有條不紊地整理起軍隊反擊。
無論北朝的將領為人處事怎麼樣,戰場風格倒是一脈相承地喜歡打拉扯放風箏。和扶謁主將的剛猛、琅桓主將的陰柔都不同,具體表現為,面對來勢洶洶的重步兵,輕騎兵配合重騎兵,不斷與敵人拉扯開距離,然後在馬上放箭,等敵人頂不住箭支往後退,再以高強的機動性回撲。
這種打法不難破解,但是非常惡心,兩條腿又帶了很多辎重的重步兵是追不上四條腿的具裝甲騎的,你追不上人家,就隻能用大盾牌冒著箭往前推,人家還仗著機動性時不時地騷擾你一下。
郭蘊的爺爺郭寧就是這樣硬生生被北朝的元氏騎兵惡心到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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