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馬紅妝

我半蹲在榻前,握著原主父親已經完全冰涼的手,一直到屋子徹底黑了下來。


哪怕是郭蘊推門進來,站在我身邊,我也沒有去看她一眼。


郭蘊猶豫了一下,這才開口,「棺木靈堂已經在外面備好了,追封一品,葬在皇陵與靖王做伴,牌位附太廟,唯獨谥號我沒想好,你來吧。」


「文定吧。安民大慮曰定。父親他多年治水,清淤河道興修水利,有安民之功。」我站起來的時候踉跄了一下,郭蘊及時扶住了我。


洗了個熱水澡,換了麻衣,我盯著思思和瑤瑤把原主父親的遺體擦拭幹淨,換上斂服。


封棺的瞬間,屬於原主的情緒劇烈作祟,我胸口劇痛,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再醒過來已經是一天以後了,郭蘊礙於自己的身份無法站在門口迎賓,於是把在汝河的郭展顏叫了回來主持原主父親的葬禮。


敬謙皇太女往門口一站,誰不知道女帝什麼意思?


一時間全帝都有頭有臉的勳貴都來給原主的父親送葬,也算是極盡哀榮了。


停靈三日後,原主父親葬在了靖王身側,我作為唯一的女兒,站在送葬隊伍的最前面穿著孝服打著白幡。


最後一柸土壓實,從此我就算是正式失去了一個處處維護我的長輩。


有些事情,人力不可以及,不是努力就能做到的。


按照南朝的習俗,我把白幡插進原主父親的墓旁,對郭蘊說:「姑姑,如今陸孤月在訓練宣撫軍,打造屬於我們的具裝甲騎,汝河邊境那邊也開始如火如荼的制造新式武器,研究戰車車陣了,我想休息一下,出去走走。」


郭蘊皺了皺眉,但是看我失魂落魄的樣子,到底也是準假了,「你去哪兒?打算帶上誰?」


「我誰都不想帶,我自己一個人出去走走。」我擺了擺手,身後的思思給我遞上了包袱,裡面是幾套素色衣裙、發飾和一些散碎銀兩。


接過包袱,我翻身上馬,一個人從帝都的安康門悄悄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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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蹄噠噠聲中,三天後,我來到了北朝的國都明月城。


北朝雖然起源於遊牧的蠻族,但是開國的皇帝很快搞了一場類似北魏孝文帝拓跋的改革,除了皇族西陵氏和部分宗室勳貴還保留著一些蠻族人的傳統和姓氏之外,漢化程度其實是很高的。


而明月城是一座近千年的古城,李氏王朝的都城就在這裡,霍隱歌打下李朝之後,也沒有換都城,但是在晚年,把這座城市的名字改成了明月二字。


所有人都知道她在紀念誰。


《綏書》上記載那個出身徐氏名叫紫陽的將軍,「皎皎如明月」「與其對坐,似處月下」。


明月城的來源,大概就是我的小師姐在年邁的時候,遙想徐紫陽當年風姿恰似明月吧。


一路風塵僕僕,我終於來到了明月城城郊處的前朝帝陵,那裡埋葬著我的小師姐霍隱歌。


走了半天繞了不少路才走到我小師姐的墳前,我把在路上買的清酒倒在地上,一邊倒一邊和小師姐抱怨。


「你那個副本倒是簡單,隨隨便便就可以打通。我這個開局簡直是地獄級別的難度,還有個超級大 bug 西陵紫。


「搞多了事情還被原主父親發現了,導致這位叔叔鬱鬱而終,要不是原主還得讓我打北朝,光心悸就能活活折磨死我。


「慘還是我慘。要不是你還留下了一些戰爭指南,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


絮絮叨叨站在霍隱歌小師姐墳前說了一大堆,我又打馬繞道去了小師姐亡夫王清淵墓旁,倒了一杯酒水,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姐夫。」


雖然史書上對霍女帝褒貶不一,但是她後宮隻納了王清淵一個人是真的。


我非常了解我的小師姐霍隱歌,公序良俗、普世道德是無法束縛她的,弱水三千隻取一瓢飲,那就是真愛。


而且史書記載王清淵性情寬仁,長相傾國傾城,那就不奇怪了,霍隱歌在學校的時候談對象都是這種男孩子,她對男性審美如此。


灑完了酒水,我騎馬奔向明月城,上一世原主和王府諸女在明月城裡受盡折磨,幾乎將明月城看作魔窟,但是我不一樣,明月城是我小師姐霍隱歌一手創立的,我想去逛逛。


把皮膚擦黑,腰上束了棉花包,我騎著馬進了明月城,此時正值春末夏初的五月份,無論南朝還是北朝的姑娘們都換了紗衫準備夏日的祭祀。


這個時代沒有屈原、端午節以及三天假期,但是也有夏日祭祀、放花燈、摘荷花、喝果酒的傳統。


南朝服飾喜歡寬袖長裙,女子多數高發髻,配飾以金玉為主;北朝服制則是窄袖短裙,無論男女都結小辮子,身上、頭上戴著天然石打磨的珠子。


明月城主幹道上極為熱鬧,我把馬停在客棧裡,一邊剝著路邊攤位上買來的蓮蓬一邊闲逛著買手串。


北朝出產水晶,水晶珠子的打磨工藝已經接近現代了,我這出來旅遊,得給後方幹活的人帶點東西。


這個紅瑪瑙的給楚弄玉,這個月光石的給陸孤月,田黃石的給俞當歸,紫水晶的給張鏡仙,她長得漂亮戴紫色好看……


又給郭蘊挑了質地很好的碧璽,我正要轉身離去,攤上的大娘樂呵呵地問我,「姑娘遠道而來,也是來聽西陵殿下的琴嗎?」


我愣住,隨後笑著與她闲聊。


原來,明月城的夏日祭,西陵皇室也會參加,每一年西陵紫都會在城樓上彈琴,並在城樓上宴飲,以示與民同樂。


我打聽完了時間、地點之後,摸了摸荷包裡俞當歸按照小師姐留下來的藥方給我們做的毒藥,內心有了個大膽的想法。


這藥俞當歸找來死囚犯試驗,確實是無色無味,溶解於水,服下後整個人立刻感到疲憊,隨後沉睡不醒,在美夢中死亡。


隻不過藥材珍貴,所以目前隻有我有一顆。


而西陵紫是要在明月城城頭宴飲的,如果我把這個藥下到她的酒裡……


這個念頭一起,就再也按不下去了。


我聯系了郭蘊插在明月城的探子們,讓他們幫我制造身份,混入夏日祭的宴席廚房打下手。


因為嘴甜勤快,我很快受到了小廚房僕婢的一致好評,甚至於能接近主廚的灶臺。


忙忙碌碌三四天,夏日祭終於到了。


我們這種下等僕婢是無法接近西陵紫的,所以西陵紫身邊伺候的婢女,過來端菜的一瞬間,我把小指甲裡藏的毒藥,灑在了荷葉酒的酒壺裡。


然後迅速換下婢女服飾,出了明月城,往南朝方向逃竄。


 


與此同時。


西陵紫臉色蒼白,坐在明月城城樓上,盛裝華服地彈琴。


今日的她依舊是藍白二色衣裙,隻不過衣裙上繡著精細繁復的銀色芍藥花,頭上是長長的青金石與白水晶相間的流蘇,整個人宛如冰雪堆砌而成。


西陵紫望著明月城裡向她叩拜口呼她西陵殿下的百姓,目光難得暖了一瞬。


她眉眼微微彎起,笑意卻不達眼底,修長白皙的十指撫動著琴弦,一曲悠揚的琴聲灑下。


西陵英綺今日穿著一身嬌嬌嫩嫩的煙羅色紗裙,靜靜地站在原地聽姐姐彈琴,心中暗暗吃驚。


都說音律最能體現一個人的內心,可她聽西陵紫撫琴,卻如同看到了傳聞中北朝再往北,踏過無數座雪山後才能抵達的極北荒原。


無邊飛雪,長風肆虐。


西陵英綺想起西陵紫的身世和她母親的囑託,暗暗嘆了一口氣。


曲罷開宴,眾人入座。


「殿下,你臉色怎麼如此蒼白?」元敬皺眉,「還能飲酒嗎?」


西陵紫微微頷首,西陵英綺卻附耳對元敬小聲說道:「元敬哥哥,姐姐已經滿了十六歲,日後經常有不太舒服的時候……」


北朝女子一般都是十五六歲來癸水,元敬聽西陵英綺一說,心下了然,臉上先是一紅,然後在婢女給西陵紫倒上荷葉酒的時候,伸手奪過酒杯,語氣體貼,「此酒寒涼,我來替殿下喝吧。」


說完,還沒等西陵紫阻攔,他就將酒杯裡的酒,一飲而盡。


20.


得知元敬死了的消息,我已經在汝河南邊軍營裡了。


郭蘊難得拋下帝都的政務,跑出來巡視軍營,此時此刻聽到元敬死了的消息,長眉一挑,「竟然不是西陵紫,可惜。」


「元敬是元家長子,又是西陵紫的未來皇夫,他死了對西陵紫也是個打擊。」我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說,「他死了,元氏騎兵就在元寂手裡了。元寂雖然是主戰派,但是向來看不起女子,西陵紫和他的關系,比起元敬來惡劣得多,到時候少不得為了軍權內讧。」


「小狐狸幹得漂亮,記你一功。」郭蘊贊賞地看著我,「西陵紫暴怒,我們在明月城的據點已經被拔除了六個了。」


「有用嗎?」我冷笑,「就算她遷怒再多人,死了就是死了。」


已死之人是絕對不會復生的。


西陵紫那勢大力沉的一刀,幾乎把靖王斜著砍斷,如今我從她身邊逼走傾慕她的蘭玄雅、殺她的未婚夫元敬,除了有戰略意圖之外,也是想讓她嘗嘗原主痛失所愛的滋味。


更何況,我太了解元寂了。


他就是個不把女人當人的狗東西,哪怕立場相同,他也不會看得起西陵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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