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馬紅妝

先帝喜歡張鏡仙這種嬌柔的類型,和郭蘊相看兩厭。


其實在原主的記憶裡,郭蘊在宮裡的時候,和靖王關系不錯,兩個人時常湊在一起,感嘆時局動蕩。


但是靖王後來也於龍陌原戰死了。


我是她知己一般的存在,可是也不會為了任何一個人停留在朝中。


我更喜歡自由自在的生活。


剛剛她嘆氣放我走這一刻,我相信郭蘊是真正孤獨的。


我來到這個時代,背負著那麼多責任,遇到了那麼多人,靖王溫厚、楚弄玉端莊、俞當歸嬌俏、陸孤月清冷、張鏡仙更是整個帝都甚至整個天下數一數二的美人。


可是即使身邊圍繞著那麼多鶯鶯燕燕,我還是忍不住把目光投向郭蘊。


她是那種很能吸引別人目光的強者。


同時也是可憐人。


宴席在我的凝視中很快結束,朝臣們紛紛告辭,在座的很快隻剩諸位女眷,骊珠帶進來一隊婢女,衝著我行了個禮,「郭將軍,各位大人,賞燈的衣飾都已經給各位準備好了,由她們帶各位大人去沐浴更衣。」


洗去一身的風塵僕僕,我由著婢女給我擦幹頭發,換了一身黑色衣裙,幾個婢女聚在一起嘰嘰喳喳了一陣,很快定下來我的發髻和妝容,七手八腳地給我打理好形象,然後笑嘻嘻地把鏡子往我面前一推。


我望向銅鏡中的女子。


扶謁的一場徵戰並沒有讓我曬黑,黑色長裙襯得肌膚如白玉一樣泛著盈盈的光彩,腰上掛了一條赤金的細鏈子,隨著行動間搖晃著散開,愈發顯得身姿卓絕,並未梳時下流行的女子發髻,反而是把我頭頂的頭發辮成小辮再高高束起,配了個海波紋路的金冠,餘下的頭發在後心處散開,十足的瀟灑。


原主本來就是帶幾分英氣的長相,梳妝婢女們的打扮更是把這份英氣灑脫發揮到了極致。


婢女們把我引到文華殿內,此時王府諸女和張鏡仙已經在裡面等著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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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了看換上銀白錦緞裙、梳著凌霄髻、戴著珍珠銀釵的陸孤月,她整個人如同月宮仙女一樣,亭亭立在階下;又打量了一下俞當歸,她換了件繡著大朵芍藥的鵝黃裙,發髻上簪了幾朵絹花,絹花的花心由寶石做成,在燈光下閃閃發亮;而旁邊的楚弄玉,身上穿了一件玫紅的百蝶裙,配色既大膽,又別有一股姝麗味道。


爾後簾子一掀,一股豔光流淌進了文華殿。


那是張鏡仙。


她換上了一身金紫間色衣裙,那金色說不出的大氣華貴,紫色又帶了幾分妖娆,長長的金紫雙色流蘇垂在她耳畔,隨著她的走動一搖一晃。


我別開臉去不再看張鏡仙,她的美麗太過於攝人心魄了。


她卻不依不饒地走到我面前問我,「我今天好看嗎?」


「好看……」我剛剛搜腸刮肚地想了一些詞,郭蘊的聲音就飄過來了。


「嬌嬌好豔福啊。」郭蘊也換了一身海棠紅的衫子,下身系了一條象牙白的裙子,一頭烏黑濃密的長發盤在頭頂,依舊是鋒銳至極的眉眼,卻因為今日的打扮,並不讓人望而生畏。


我立刻拋下張鏡仙站到她身前,「我可招惹不起風流債,倒是姑姑今日如此打扮,真是美麗極了。」


郭蘊瞟了我一眼,眼波流轉間說不出的風流嫵媚,「別鬧。」然後帶著諸女來到了燈會。


我們今日打扮雖然春蘭秋菊,各有千秋,但是都沒有什麼表明身份的衣服首飾,畢竟逛燈會嘛,還是家常一點好。


張鏡仙和陸孤月沒有戴面紗,圍觀她們兩個的人越來越多,郭蘊讓骊珠保護著她們幾個人,自己卻離眾人遠遠的,掏出一條紅色發帶,一頭拴在自己右手,另一頭拴在了我的左手上。


「這是何意?」我略帶疑惑地看著郭蘊。


「燈會人多,你走丟了不好辦。」郭蘊在我左手上打了個漂亮的花結,這才抬頭說。


雖然我很想吐槽郭蘊這個栓我的樣子很像給狗上牽引繩,可燈會確實人多。於是便點點頭,表示自己悟了。


水至清則無魚,有時候該裝傻充愣還是得裝一下的。


郭蘊牽著我,一路撥開人群,走到帝都護城河邊上,河邊已經聚集了不少人放花燈,原本的黑暗水面上擠了很多盞閃閃爍爍的河燈。


婢女們給我換衣服的時候,就把裝滿了碎銀子的荷包放在了我的腰間,我伸手拿了兩塊碎銀子,買了兩盞河燈。


賣河燈的小販把筆遞給我的時候,我才記得自己不會用毛筆,此時寫也不是,不寫也不是。


原主出身文官家庭,雖然沒什麼本事,但字體也是能看的,若是寫了,必定暴露我不是原主的事實,若是不寫,筆都到手了,不寫像話嗎?


正在我猶豫的時候,郭蘊抓住了我拿筆的手,半環抱著我,一筆一畫地在河燈上寫了起來。


她的手心很幹燥,握筆的手指也骨節分明,我的手背和她的手心貼合,耳畔是她沉穩的呼吸聲,一時之間竟然有些失神。


等我回過神來時,郭蘊已經寫完了。


「山河永固,國泰民安。」


這個女人啊。


明明是吉語,字跡卻銀鉤鐵畫,一股殺伐果決之氣撲面而來。


我把河燈推到水裡,然後轉身摸了摸郭蘊的頭發,「陛下為何願放我自由?」


郭蘊側著臉,漫不經心的地回復我,「你給我功業,我還你自由。大家各有結局,這很好。」


然後她自嘲般笑笑,「我年少的時候,飲馬汝河,縱酒長歌,後來受制於人,才汲汲鑽營於權勢,如今見到你,倒是有幾分我年少時的影子。人總是執著於自己不可得之事,我自己不得自由,把你送出旋渦,也挺不錯的。算是實現了年少時的一半理想吧。」


有煙花在頭頂炸開,流光一瞬。


燈會很熱鬧,幾個女眷都玩到了很晚,郭蘊命令她們先回靖王府,張鏡仙戀戀不舍地看著我,並不想走,但被陸孤月強行扯走了。


眼見人都散了,興許是酒勁兒上頭,我也有些困了,嘴裡也沒個把門的。


「要你背我。」


郭蘊抬手制止住了上前的骊珠,親自蹲下來把我背了起來,我雙手圈住她的脖子,仗著她縱容我,開始撒嬌,嘴上也沒個把門的。


「姑姑,你好可憐。」


「都說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可是這天下……這天下竟沒有一個人能夠懂你。」


郭蘊沒有說話,背著我走得又穩又慢,「我不需要任何人懂我,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勢就夠了。」


我哈哈大笑,這種硬氣的話,大概也就郭蘊能夠說得出口。


西陵紫已經被軟禁在北朝宮中一個多月了。


東宮處並無重兵把守,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她武功天下第一,隻要她想出去,任何人都攔不住她。


可她沒有,隻是坐在花廊下,自顧自地擺好棋盤,下棋發呆。


西陵英綺急匆匆跑了進來,站在花廊下,卻並不敢上前一步。


西陵紫抬眉看了她一眼,自顧自地 下完了整盤棋,才抬抬下巴,示意她開口。


「南朝靖王側妃,如今的宣撫軍主將郭嬌嬌,把扶謁全境都打了下來……就連爾朱氏,也被她滅族了。」


西陵英綺話音剛落,就看到西陵紫手裡的棋子,吧嗒一聲掉在了棋盤上。


隨後她胸口挨了西陵紫重重一腳,整個人被踹出去好幾米,差點背過氣去。


沒有管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吐血的西陵英綺,西陵紫眸光冰冷地命婢女拿來紙筆,匆匆寫了幾句話,綁在信鴿腿上放飛了出去。


西陵英綺剛剛翻身爬起來,匆忙之中一瞥,隻看清楚了信中隱隱約約有個「蘭」字。


12.


第二天下午我才醒,蹭了郭蘊一頓飯,不情不願地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偷溜回靖王府。


剛踏進大門,一個憤怒的女聲就響起來了,「郭嬌嬌你給我站住!」


我背後一麻,硬著頭皮轉了回來,臉上賠著笑,「鏡仙,我……」


張鏡仙噔噔噔幾步跑到我面前,上下打量著我,氣得兩腮都鼓起來了,「你昨晚上跟郭蘊說話不跟我說話?」


我心想壞了,這人開始了,於是慌忙對她說,「那啥,打下扶謁之後我要寫個戰爭總結,我先走一步,鏡仙你自便吧……」


總而言之,先溜再說,我也不管張鏡仙在後面怎麼說,三步並兩步走,飛快地逃離了她哀怒的眼神範圍之內。


徒留張鏡仙一個人在院子裡破口大罵,「這天殺的郭蘊!怕不是個狗吧?!跟我搶完了男人搶姐妹!」


說來也奇怪,整個帝都城都匍匐在郭蘊腳下,唯獨張鏡仙哪怕進了冷宮張家沒落都死活不服她,有事沒事擠兌郭蘊兩句,郭蘊也任由她跳腳,從不罰她。


可能是郭蘊比較欣賞白痴美人類型的?


剛剛斜倚在床上,寫完了打扶謁的戰術總結,復盤了一下戰場,總結了一場經驗教訓,窗外就響起來鍾聲。


怎麼回事?誰在敲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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