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一根草修煉成仙了

他們帶我走時,我的小靈芝努力拿自己的秆和穗纏住我的尾尖,幾乎將自己連根拔起。


那個被我咬住不放的大漢將我帶回家。


他說,他要將我和那隻大公雞一起煲湯。


一想到我再也見不到我的小靈芝了,我心裡發苦,幾乎掉下淚來。


於是我扭頭,狠狠咬住那隻大公雞。


我要做個飽死鬼。


大公雞吃疼,立刻蹬著肥美的雙腿,展開誘人的雙翅,在廚房裡亂竄。


大漢手忙腳亂地去追。


混亂中,公雞將裝著小白蛇的罐子摔在地上,小白蛇立刻便從破碎的罐子中爬出--


然後就被大叔一腳踩到尾巴上。


小白蛇發出一陣隻有同為蛇類的我能聽到的尖叫,回身狠狠咬在大漢的腿上。


大漢倒下了。


小白蛇居然是一條毒蛇!


哇哦。


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差點被煲湯的我抓住機會,從大漢的身上爬過,衝出門外,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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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我就遇到一個小小的問題:我不認識回藥院子的路。


我不知道藥院子在哪裡,但我已經決心要回到我的小靈芝身邊--左不過,將這天下,都找一遍。


更何況,不到半年之後,老神仙將帶著新的雞崽下凡。


屆時,如果他在藥院子裡看不到我,自會根據契約之力,在天道的幫助下得知我的下落。


千裡之行,始於腳下。


但此時此刻,我深刻體會到什麼叫做「蛇是鐵,雞是鋼,一頓不吃餓的慌」。


蛇生在世,填飽肚子為大。


05


一隻有著絲綢般靚麗多彩的羽毛的鸚鵡翩翩然飛到我的面前,振翅間竟是說不盡的優雅。


隻見他的翅羽從夜晚大海的波濤般深沉之藍,漸變至盛夏清晨的天空般清新之藍。


而他的尾羽和頭冠羽則是像盛開的虞美人那樣,擁有最鮮豔、最燦爛、最熱烈的紅色。


在彩霞的輝映下,這隻象徵著自然之美的鳥兒,仿佛是從九天飛下的鳳凰,周身散著聖光。


以上,皆是鸚鵡在和我混熟之後的自吹自擂。


畢竟,蛇是色盲。


據我回憶,當時,正餓著肚子欲哭無淚的我隻看到有一隻看起來肉質鮮美的大鳥突然從天而降。


感謝大自然的饋贈。


我不待他作出任何反應,收縮前半身蓄力,便露出尖牙,猛地撲上去。


在我即將完成絞殺的前一刻,鸚鵡開口說話了:「等等。」


我歪頭看它。


「我是你養在老神仙的藥院子裡的那根草派來找你的。」鸚鵡說道。


原來,藥院子中靈氣充足,時常引得各類鳥獸留戀。


隻不過,自從我入駐藥院子之中,這些鳥獸多懾於我五百餘年的修為和老神仙親選「護院神獸」的稱號,不敢擅闖。


而在我被抓走後,我的小靈芝心急如焚,隻是苦於自己作為一顆植物,沒有穿山越海的本領。


於是,他祈求壯著膽子來藥院子內蹭靈氣的鸚鵡,去追蹤我的下落,將我帶回到他的身旁。


「誰讓我是鸚鵡--是這繽紛多彩的世界中,最懂愛情、最懂浪漫的那一隻鳥兒呢?」鸚鵡自我陶醉,「當我目睹你的小草是那般悲慟欲絕,當我明了你們跨越物種的羈絆與愛戀,當我感知愛神如何棲息在你的頭頂,指引你的方向--我又如何能抗拒我的天性,不去救助這一對落難的情侶?」


在鸚鵡的一長串話中,我的心隻捕捉到幾個詞語——「愛戀、情侶。」


霎時間,巨大的酸澀與巨大的幸福將我的心髒死死攥住,我仿佛七寸被釘住般渾身酥軟。


明明蛇不會流淚,但我卻感覺我的靈魂幾近被撕裂,流露出一片柔軟的湿潤。


似苦湯,似蜜糖。


「愛?」我喃喃問道。


「對啊,愛!」鸚鵡在我身邊飛來飛去,用詠嘆調般的高亢唱道,「你可曾為他輾轉難眠?你可曾為他牽腸掛肚?你可曾為他放棄原則?你可曾為他充滿披襟斬棘的力量?你可曾為他成為更好的自己……」


在我不住地點頭時,鸚鵡終於又落到我的面前,直視我的雙眼,正色道:「你喜歡他。」


「我喜歡他?」我下意識地重復道。


可當這幾個字出口時,我的呼吸一滯,心髒在胸膛中「砰砰」跳到幾乎發疼,疲憊的身軀突然迸發出無窮的力量。


我的臉上不禁浮現出甜蜜的笑容。


「我喜歡他。」我斬釘截鐵道。


06


在鸚鵡的幫助下,我很快回到藥院子。


看到我,小靈芝激動的渾身發抖。


我柔柔地繞著小靈芝盤住,小靈芝便用穗子輕輕撫摸我的鱗片。


暗戀是美好的,也是讓蛇感到無限委屈的。


和老神仙約定好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近了,我卻高興不起來。


成精後能去人類村莊享用的一百多種雞的吃法也沒法讓我振奮精神。


小靈芝很擔心我,時常用充滿關切的雙眼注視我的一舉一動。


但他卻不懂我面對即將來臨的分別的痛苦。


我隻恨他是塊木頭!


對哦,他還真是。


我:「你難道忘了麼?我和老神仙曾訂下契約,我幫他守護你這顆小靈芝三年,他就幫我成精--你就沒有一絲舍不得我麼?」


一陣風刮過,靈芝一點一點挺直自己的秆。


「可是姐姐,」他艱難地說,「我不是靈芝。」


「別逗了,那老頭將我送來這裡看護靈芝,你怎麼可能不是靈芝?」


「靈芝當時的確在這,但我不是靈芝。」


我大驚失色,忙問他:「那靈芝在哪?」


他彎了彎自己的小穗子,指向旁邊那個本屬於灰蘑菇的土坑。


夭壽啦!


我堂堂守護靈獸,居然花三年守錯了寶貝!


不過,雖然我沒守住老神仙的寶貝,但我守住了我的寶貝。


「你幹嘛不早說?」一想到再也見不到一百多種吃雞的方法,我委屈極了。


「你也沒問啊。」我的小草也有點委屈。


我想了想,他當時的確沒有說過自己是靈芝,他隻是很聒噪。


我忍不住好奇地問:「那你是什麼?」


我的小草有點羞赧地卷起秆,縮起穗子,才有些扭捏地說:「我是狗尾巴草……」


我妄想著再找找還有沒有安撫老神仙的方法,問他:「那你值錢麼?」


狗尾巴草噗嗤笑出聲,自嘲道:「姐姐你看我的名字,像是什麼值錢的貨色麼?」


他說得輕巧,可我在再也見不到「燒雞、烤雞、白斬雞……」的崩潰中,竟然湧上陣陣心疼。


即使不是靈芝,他也是我精心呵護三年的狗尾巴草--誰也不許說他壞話。


他自己也不行。


我用尾巴狠狠拍打一下地面。


疼。


要是胖蘑菇--不對,要是真正的胖靈芝還在,就好了。


但我才不要叫我的小草為狗尾巴草,這個名字實在太難聽。


從今往後,我要叫他小仙草--反正我遲早會升仙的,那他是我的草,自然就是仙草了!


而且,如果不能成精,我就可以長長久久地待在院子裡陪著我的小仙草了。


能陪在心上草身邊的喜悅,衝淡了我對雞的渴望。


並沒有。


我還是好想好想好想用一百多種不同的方法吃雞。


看我實在難過沮喪,小仙草便叫我將契約的完整內容說給他聽。


我原原本本復述給他:「在老頭去天界的三天裡,我會幫他看守藥園裡的靈芝;待老頭回來後,他要幫我塑人身、成精。」


小仙草想了想,竟然笑出了聲。


「你幹嘛!」我惱羞成怒,再次用尾巴狠狠拍打地面。


疼。


「你仔細看看你們的契約是什麼,」小仙草笑,「你明明隻說幫他看著,但從來沒保證會看好靈芝或者一定保護好靈芝啊!」


哇。


夭壽啦!


看起來,我似乎暗戀上一顆很不得了的小仙草哦!


07


終於放心下來的我又繞著小仙草盤下,並用尾巴尖戳戳他的穗。


他也不惱,隻立刻用穗去蹭我的尾巴。


「可是我進藥院子的時候再三確認過的呀,明明整個院子裡,隻有你是開了靈智的!」


「那是因為整個藥院子裡,隻有我是在過去幾百年中都長在這靈氣充溢的藥院子裡的呀!」小仙草解釋,「剩下的,多是老神仙在上天前才新移植來不久的,自然未開靈智。」


「那臭老頭在臨走前還信誓旦旦地告訴我這院子裡的靈芝有多麼多麼珍貴!」我忿忿地說。


「傻瓜。」小仙草笑著說,並用穗子輕輕拍我的頭。


一點都不疼,但掃的我頭上一陣痒痒,直痒到心裡。


「你真以為老神仙是想讓你守護靈芝?」小仙草反問我。


我老老實實地點點頭。


小仙草輕笑一聲,用穗子摸著我的頭,才繼續說道:「才不是呢!老神仙在這世間一個人太久了,好不容易才能借著跟你鬥智鬥勇的機會來派遣寂寞。他上天買雞也好,使計將你留在院中也罷,都不過是怕你見他沒有雞後再不肯回來--都隻是想要將你留下來。」


我忍不住感覺心裡暖暖的,比吃一大群雞還要幸福。


原來,我在臭老頭心中這麼重要呀!


老神仙,本蛇以後再也不說你壞話了!


「我是不是一條很笨的小蛇呀?」我沮喪地扁著嘴,生怕這麼聰明的小靈芝會嫌棄我。


「是有一點點笨,」小仙草搖晃著比劃「一點點」,「但是笨得很可愛。」


我拼命告誡自己:「蛇是不會臉紅的!」


可是,誰能告訴我:為什麼我還是覺得臉上燙燙的?


老神仙回來了。


看著一片狼藉的院子和空蕩蕩的靈芝坑,老神仙一片痛心疾首:「啊呀你這小蛇,叫你幫我看院子,怎麼看成這個樣子?」


我有些心虛,但仗著小仙草在我身邊,便用尾巴拍著地面,理不直氣也壯地催促他:「那你什麼時候幫我修人身、成精?」


老神仙幾乎被我的厚顏無恥逗樂,問我:「契約說的是你幫我照顧好靈芝,我就幫你修人身--現在靈芝呢?我憑什麼幫你修人身?」


我看一眼小仙草,滿懷對小仙草的驕傲,仰頭說道:「你自己看契約!我說的是『幫你守護三天靈芝』,又不是『幫你一定守護好靈芝』!」


老神仙抬頭望天,半晌才回神,並無奈地用煙鬥輕輕敲我的頭:「小壞蛋。」


我知道,天道已經認可了我的說法。


「怪不得他們人間的公司立合同都要通過法務部,老夫這就是吃了沒文化的虧啊!」老神仙嘆口氣,「面對你們這樣的小無賴小混賬,一點空子都不能留!」


我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但我猜出他一定沒說我好話。


於是,我趁他不備,用尾巴狠狠將裝著那群雞崽的籠子掀翻,嚇得他們四散而逃。


老神仙極其狼狽地抓了半天雞崽,才將它們抓回籠子裡。


「哼!難道不是你先使詐,逼我替你從答應的看三天院子變為看三年院子?」我扁著嘴,「而且我明明已經盡力了--別說靈芝,我都被人家抓走,差點被煲成蛇湯!」


聞言,老神仙也顧不得小雞們,忙跑到我身邊,用手將我託起,仔細檢查我身上有沒有傷口。


我輕輕去咬他的手指,他也不鬧,隻在確定我無礙後慈祥地笑。


我也不好意思起來,便用頭去蹭他的下巴。


老神仙說三個月後會有一次月全蝕,陰氣最盛,是我們這些妖修成精的最好時機。


「但是,」這個暴躁的小老頭罕見的嚴肅下來,「你算是鑽了天道的空子,投機取巧才迎來化形的機會。天道講究公平,恐怕會在你化形期間為難你,你也須得做好準備!」


我不以為然。


在等化形的那段時間裡,我每天仍然去找我的小仙草玩。


當然,我還會欺負小雞仔--我隻舔一舔,絕不吞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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