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光躺著也不是個事,眼皮沉重得厲害,我決定去外面走走,這樣不容易睡著。
但我明顯低估了自己,走了一會兒覺得有些累,便靠在柏樹上休息,休息著休息著就沒了意識。
半夢半醒間突然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腳步聲由遠而近,我感到臉上蒙了一層陰影,眼皮掙扎了一會兒終於睜開一道縫,模糊間看到一道青色的人影。
我揉了揉眼睛,以免隻是因為昨夜沒睡出現的幻覺。
那人正站在我面前,笑容如幾年前一樣欠揍,「怎麼了花花,看見哥哥傻了?」
「站著都能睡著,你也是個人才。」
聽到這熟悉的稱呼,再看這張欠揍的臉,其驚訝程度不亞於傅錦雲突然跑過來對我說他懷了我的孩子,當然,如果他懷了我的孩子我會很開心的,前提是他能懷。
好了,扯遠了。
「你不是為愛走天涯了嗎?還發誓一輩子不回來了?」我問。
他嘆了一口氣,深沉道:「以前年紀輕不懂事,以為愛就是費盡心機的得到,現在長大了,明白了愛是無可奈何的放開。」
我點點頭,深以為然:「就是說你被甩了?」
他一噎,繼而惱羞成怒道:「走開!你擋著我路了!」
這個人叫趙應,我與他有過婚約,但父皇說看我們兩個人自己的意思。我對他沒有意思,他對我也沒有意思,後來這個婚約就不了了之。我們算是青梅竹馬吧,為什麼說算是呢,因為他自小體弱多病,三步一喘,五步一咳,十步一吐血,直到他十歲那年才能出現在眾人面前。趙應的父親是臨遠侯,也就是我父皇的好基友,十幾年前為國捐軀,戰死沙場,臨遠侯夫人聽到這個消息時,想一杯毒酒追隨而去,被身邊的人發現及時救了下來,也是那時她才知道她的肚子裡有個孩子,可是毒素殘留在體內排不出,生趙應時又是不足月,侯夫人和趙應可謂是九死一生。在趙應四歲時,侯夫人還是去了,父皇便把趙應接到皇宮裡,養在母妃身邊,小時候母妃也讓「我」和他一起玩耍過,奈何他身體實在太差,小孩子又好動,沒耐心,一來二去我們兩個人就再也沒見過面。直到原來的我死掉後的第二年,他身體逐漸好轉,開始出來走動。
猶記那日,我與三姐、四姐捉迷藏,我悄悄躲在假山裡,沒多久便聽到一陣腳步聲停在離我不遠處,我原以為是三姐找到我了,於是便從假山裡跳了出來,不承想面前是個從未見過的漂亮又柔弱的小姑娘。
小姑娘被嚇了一跳,臉色慘白,當即就「噗」的一聲噴了血,沒錯,是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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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輪到我被嚇到臉色慘白,我的乖乖,青天白日在自家就被碰瓷,這可得了,正當我不知所措時,小姑娘開了口。
「看什麼看?沒見過吐血啊!」小姑娘兇巴巴的,狠狠地用手帕一抹臉上被濺到的血點子,然後轉身就走。
莫名的,有種反差萌。
看她的打扮必定是宮裡的人,也許還是個公主,我忙追上她。
「你是我的哪個姐姐或者妹妹嗎?」
小姑娘聽了這話停下來瞪著我,臉上一時青白交加,他用右手指著自己,一字一句像是從齒縫裡扣出來的,他說:「我是男的!」也許是氣得很了,他眼皮一翻就暈了過去。
最後還是我把他背回去的。
就這樣,我們結下了不解之緣。
在這個早熟的年代,我的姐姐妹妹們罵人還在用「你是豬,你才是豬,反彈」這種小兒科的時候,他已經掌握了「罵人不罵媽,猶如彈棉花」的高深道理,以至於隻有我的「傻逼」才能和他一分高下,從而他與我的關系越來越好。
以前我一直覺得,在這個人人講禮的皇宮,趙應這麼個人是特別的存在。就好比,你身邊的人天天都對你孔子曰孟子曰什麼什麼子曰,而你出口就是老子,還不帶曰。這樣的人生而不凡,注定要走上和常人不同的道路。我一直帶著這個想法,直到十歲時,父皇無意間看到老子來老子去的趙應,前一秒還懷念地感嘆「頗有乃父風範」,後一秒就把他抓過來打了一頓。
徹底改掉了他的壞習慣。
他比我大兩歲,那麼勢必就比我成熟一些,也因此他的行為會對我造成極大的影響。在罵人這方面,我們兩個都對三姐造成了很大的影響。不要問為什麼我一個穿越人士越活越回去。曾幾何時,我也想效仿其他穿越姐妹們,背幾首古詩,在眾多小蘿卜頭裡脫穎而出,搞個什麼天下第一才女之稱,從而走上人生巔峰,變成陳國眾多男兒的夢中女神。怎奈世事無常,我不是在打牌就是在和趙應逃學的路上,更可怕的是,我竟與這群小蘿卜頭交流毫無障礙,完全地融入了他們,甚至還和四姐因為抄作業搞過絕交這種小學生才會搞的手段……
不說了,說起來就是一把辛酸淚。
到目前為止,他對我造成的最大的影響就是,讓我明白千萬不要拋下一切奔赴不確定的愛情。我十四歲那年,早熟的趙應早戀了,當然這在這個時代算是正常戀愛。少年帶著一身勇氣,毅然決然地投入到了愛情的懷抱,留下一封書信就遠走他鄉了,我再也沒有見過他。那封書信大部分都是寫給父皇母妃的,隻有一句是給我的,寫得特別悲情,還沒文化。
「花花,我走了,也許我們再也不會見面,看在這麼多年的感情上,偶爾想一想哥哥吧。」
當時母妃哭得很傷心,父皇也是一臉悲傷。那個時候我不理解,為什麼他會為了一個隻相處過半年的姑娘拋棄相處十幾年的親人。後來,我懂了,愛情真的會讓人迷失自我,一心撲在那個人身上,隻要他對你一笑,你便覺得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愛一個人是不計得失、不論結果、心甘情願地為他付出一切。
但這樣的愛情是不平等的,如果得不到回應,或是被人有心利用,注定不長久,你要給自己留一份餘地,不然唯有以死作結。
我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但趙應回來了,想必是他看開了吧。
「我回來第一件事就是來看你,花花你好沒有良心。」趙應的話將我從回憶中拉出,但是我聽到「好沒良心」這幾個字就是生理性一抖,想起來一些不太願意想起的事。
趙應沒有發現,還自以為我被他感動,他伸開雙臂也很感動的樣子,「來,多年不見抱一下。」
我打下他的手臂說:「抱你個大頭鬼!男女授受不親。」
他皺了皺眉頭,捂住心口幽怨道:「啊!花花長大了,都不願意抱哥哥了,哥哥好傷心啊!快聽!是哥哥心碎的聲音。」
我對他禮貌性一笑:「我昨晚沒睡覺,一肚子的火氣,我不介意……」
「啊哈!我突然想起來還沒去拜見叔叔嬸嬸呢,哈哈哈……」他立馬轉身就逃。
等他徹底消失在視線裡後我才松了一口氣,幸虧藥是假的,不然喜歡上他還不如喜歡上傅錦書,最起碼我不用當寡婦。
既然藥是假的,那我就回去睡覺了。
32
我和趙應又過上了小時候逃學時的生活,唯一不同便是再也不用擔心被抓住後挨板子,這也說明我們已經長大了。
這天下午,趙應穿得十分騷包來邀我晚上去遊湖,我看了看他那身紅衣,又看了看他比一般人要白的臉,陷入了沉思。
他抬了抬手,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打扮,隨著動作,青絲垂至胸前,袖子上花紋處墜著的一排細小鈴鐺發出清脆聲響,問:「你看我做什麼?難不成也看上了我這身衣服?」
午夜兇鈴?
晚上去嚇人嗎?
我抓住一個字:「也?」
「對啊,我來的時候恰好遇上了你三姐,她問我這身衣服哪來的,很符合我的氣質,最適合晚上穿出去,白天看起來沒有晚上有感覺。」
我朝他豎起大拇指,同時點頭:「好極!類似狗!」
一路上,趙應時不時就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看著我,我正要問他是不是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一撩開簾子,發現此地離傅府不遠。
快要路過傅府時,我問趙應:「我們是好朋友吧?」
「其實我……」
我們同時開口,趙應不知道我為什麼突然問他這個問題,但由於多年的相處,顯然造成了條件反射,雖然神色疑惑,但身體卻不受控制地挪到了離我最遠處。
趙應終於反應過來,一臉警惕:「你要幹嗎?」
我又問:「我們是好兄弟對吧?穿一條褲子長大的對吧?」
「你上次問我時……」趙應仿佛被勾起了某個回憶,他頗有些咬牙切齒,「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被你三哥記恨了一年多。」
「哈哈哈,說什麼呢?」我坐到他旁邊,「我是那種人嗎?」
「你先說什麼事。」
「是這樣的,從前有個小姑娘,有一天她遇到了一群壞人,壞人想要殺了小姑娘,這時一個男子從天而降,救下了這個小姑娘,你覺得這個小姑娘會和這個男子發生什麼事?」
趙應摸著下巴,沉思道:「如果這名男子長得十分好看,那麼這個小姑娘十之八九會以身相許,如果長得醜的話,大概會下輩子當牛做馬吧。」
我說:「你也太現實了。」接著道,「好吧,確實很好看。」
「有我好看嗎?阿嚏!」他不知從哪裡摸出一把扇子,「唰」的一聲打開,扇了兩下又合上了。「沒我好看,那算什麼好看?」
「比你好看。」
「不可能!怎麼可能會有比我好看的人?那人是誰?」
「……好吧,和你一樣好看。」
「怎麼可能有我好看?」
「……好吧,比你差一點的好看。」
「那就是沒我好看了?」
我咬牙:「趙應,你皮痒了,是吧?」
「您說,您接著說。」
「被你這麼一搞,我都忘了要說什麼了!」
趙應挑眉,戲謔道:「你說的是傅錦書吧?怎麼,想要我今晚幫你們一把?」
「啊?」我蒙了,這關傅錦書什麼事?
「你審美不錯,不過眼光不行。」
「啊?」
「傅錦書這人一看就不是你這種單純的小姑娘能拿得下來的,但這種人確實很招小姑娘喜歡。喜歡他還不如喜歡我……」他用扇子敲了敲我頭,笑容燦爛,「當然,也不會有什麼結果,哈哈哈!」
最終以我把他按倒打了一頓結束。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趙應從一個梳著雙丫髻的小姑娘那裡買了一枝杏花,施施然走了過來。
「花花,你看!」他把花遞到我面前,笑得吊兒郎當的,「好不好看?我選了開得最好的一枝。」
我突然想起來一句隻在小孩子間相傳的話,「女兒愛花,保護全家,男兒愛花,屁股長疤。」
正想說出來笑話他兩句,卻不經意瞥到不遠處一閃而過的白色身影。
好像是傅錦雲……
我提起裙子急忙跑了過去,跑著跑著耳邊突然傳來一陣有規律的鈴鐺聲,我轉過頭,趙應龇著一口大白牙衝我笑:「你跑好慢啊。」
旁邊傳來一道慘叫聲。
「啊——!我的娘!有鬼啊!」
我加快速度,他也跟著我加快速度,於是我倆一路從北雁街跑到東山街。
「我們去哪兒啊?」他問。
我停下來彎著腰大口喘氣。
趙應圍著我又跑了一圈,鈴鐺聲混著他疑惑的聲音響起,「怎麼不跑了?」
我一邊喘氣一邊說:「等……等一下,我不行……行了。」
我直起身,用手按著胸口,心跳漸漸平穩。
站在街邊垂柳下的白衣少年慢慢轉過了身,月色照在湖面,燈火映在他身上。風一吹,柳枝在他頭頂起舞,水面微皺,白衣輕動。
這世上總有一種人,動作比腦子快。
在我腦海一片空白時,我的腿再次不受控制地走到了他的面前。
傅錦雲看著我的手沒有說話。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我抬著手在他面前,手上握著一枝杏花。
嗯?
哪來的杏花?
「這是?」趙應笑著走過來,然後悄悄問我,「你在幹嗎?」
我收回手,把杏花扔給趙應,悄悄道:「我也不知道,剛剛可能被奪舍了。還有,你現在最好立馬消失。」臉上卻朝傅錦雲一笑,「我們好有緣哦,這都能遇見呢,哈哈哈。」
傅錦雲很給面子地點頭:「的確和公主很有緣。」
「趙應,你不是說還有事嗎?」我給趙應使眼色,按理說,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趙應應該立馬離開,不做電燈泡,但他並沒有這麼自覺,還主動同傅錦雲打招呼。
「我叫趙應,高若華的未婚夫,對了,兄臺你是?」
傅錦雲淡淡一笑:「傅錦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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