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晚

看著陸長庚頹敗又瘋狂的眼神,我心下一驚,暗道不好,急忙調用靈力查看妖丹,清晰的契約結印赫然浮現在我金色的妖丹之上。


是失傳已久的昆侖秘術,被結下契約的妖獸,除非身死,否則便永遠無法脫離與之結印的修仙者。


他竟然趁著當初我元神重傷,渡我靈氣之時,私自結下了契約。


陸長庚緩步上前擁住我,細細密密地吻在我的脖頸之間:「晚晚,再等等我,我會娶你,我們會永遠在一起的。」


與人結契,是真真切切的屈居人下,永失自由,而對已經化形的高階妖獸來說,這更是一種絕對的恥辱。


陸長庚出身昆侖,不會不知道契約意味著什麼,可他還是這樣做了。


他解開我腰間的綁帶,伸手探進衣內,輕柔地從上向下吻來,他動作溫軟,情意繾綣,我卻隻覺渾身僵硬,如墜冰窟。


11


我正盤算著到底該如何脫身,顧錦言卻突然命侍女來我住的臨華殿送了補藥,說是特殊煉制,有元神修補之效。


我打開檀木盒子聞了聞,藥丸中一絲若有似無的啟靈山氣息。


難道藥材採自啟靈山?可還有一股極其濃烈的詭異又熟悉的味道讓人無法忽視。


我拿上藥,匆匆找到顧錦言。


見到顧錦言,我遞上盒子:「顧小姐,好意心領了,藥就請收回吧。」


她擺了擺手,讓侍女拿回,興致盎然地問道:「可試過這藥了?」


見我搖頭,她一臉失望:「可惜了。」


「這藥看著實在稀奇,顧小姐可否告知,這藥丸是由哪幾味藥材制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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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吃下一顆,我便告訴你。」


見我遲遲沒有動作,顧錦言忽然撲哧笑出聲來,她年歲尚小,彎眉下一雙漆黑澄澈的鹿眼,梨渦淺淺,顯得清貴可愛,但朱唇皓齒輕啟,說出的話卻尤為刻毒狠厲。


她隨意拿出一顆藥丸放在手中把玩。


「這可是我讓爹爹專門為你準備的,啟靈山天池旁的蛇穴,還是趁那些妖孽活著的時候拔下來的鱗片、剔下來的血肉,聽說你們妖獸以同類骨血為引,恢復得最快,晚晚姑娘怎麼白白辜負了我一番好意。」


「他們的法力雖沒有晚晚姑娘這麼高深,卻也不好對付,為著這藥,還折損了爹爹麾下好幾位大將呢。」


啟靈山天池,陪伴我從小長大的伙伴們盡皆憩息於此。


她怎麼能,又怎麼敢動他們!


我怒從心起,靈氣收不住地外溢,信手一揮便擊倒了顧錦言身旁的侍女,直直掐住顧錦言的脖頸。


「你敢動他們,那就拿命來償。」


顧錦言眼中閃過懼意,雙腿不斷顫抖,但嘴上卻仍然說道:「咳……咳,你區區妖獸,有什麼資格與我同宮為妃,長庚哥哥就算被我灌醉了帶到床上,動情之時卻叫著你的名字,你該死。」


我手下力道更緊,顧錦言面色蒼白,胡亂揮著雙手,眼看就快要窒息。


「住手!」


突然白光閃過,我被一道純淨的靈氣擊倒在地。


顧錦言一臉倉惶地躲在陸長庚懷裡:「長庚哥哥,救我,我隻是好心給晚晚姑娘送藥,沒想到她竟發狂要殺了我。」


陸長庚厲聲對我說道:「錦言不過是擔心你元神的傷勢,你怎可這般對她。」


我抹了抹嘴角的鮮血:「陸長庚,你可知這藥丸是用什麼做的?


「是我啟靈山靈蛇的血肉。」


「她屠了我啟靈山天池蛇族,要她一條命而已,又如何。」


話音未落,我手中捏了殺決,猛然向顧錦言攻去,陸長庚竟以身格擋,我與他有契約在身,傷他便要承受雙倍法力的反噬。


我從地上強撐著站起,陸長庚正將顧錦言死死護在身後。


我冷然一笑,拿出從前在盛京時陸長庚當做聘禮送的玉簪,手下微微用力。


清脆的斷裂聲響起,晶瑩的玉屑飄散一地。


「陸長庚,從今往後,你我之間,便有如此簪。」


12


不知道是無法面對我,還是認定我身負契約無法離開,陸長庚很久沒有再來臨華殿,這給了我策劃逃離的契機。


不過令我沒有想到的是,幫我的竟然是顧錦歧。


顧錦歧與顧錦言原來並非一母同胞,顧錦歧的母親,是與顧巍結下契約後又成功逃離侯府的鶴妖。


他說他不願看著我陷入和他母親當初一樣悽慘的處境,但在給出解除之法前也提了一個要求。


「希望晚晚姑娘,留顧巍和顧錦言一條性命。」


可是契約要解,啟靈山蛇族的血海深仇也必須要報,我隻好先假意答應顧錦歧。


解除契約需要打碎再重塑妖丹,在這期間我的靈力將會長期處於幼蛇狀態,幾乎無法招架任何一點傷害,更別說逃離陸長庚。


為今之計,隻能在打碎妖丹脫離契約桎梏之際死遁,偷梁換柱回到啟靈山,再慢慢將養。


我和顧錦歧把日子定在了帝後大婚那天,當日後宮人煙稀少,侍衛更是大半都將前往西直門守衛祭天之禮的安全,是最合適不過的時候。


大婚的前一天晚上,陸長庚突然來了臨華殿,他似是醉了酒,瘋了似地將我推至床上,一邊在我身上啃噬,一邊又不斷地喊著我的名字。


「晚晚,晚晚。」


「晚晚乖,再給我點時間,等這一切過去,我就娶你。」


但陸長庚不知道的是,我和他,已經沒有時間了。


第二日,顧錦歧不知從哪找來了具青蛇屍體帶到了臨華殿,又將他母親留下的結契秘術交予了我。


我按照秘法運轉靈力,體內妖丹不斷膨脹顫動,終於,劇痛之下妖丹突然破裂,碎片被一片乳白色的霧氣收攏在丹田之中。


顧錦歧將化形成小蛇的我輕輕放在懷裡,臨走時在臨華殿點了一把大火,然後便駕車趕往啟靈山。


身後狼煙升騰,滔天火浪,但終於,這一切都與我無關了。


13


回到啟靈山,是狐狸姐姐從顧錦歧手裡接過的我。


她看著奄奄一息的我,嘴裡數落著,眼淚卻止不住地往下掉。


「咱們妖類真摯赤誠,說不來謊,還有恩必報,是鬥不過人的,多少同胞都折在了人的手裡,當初叫你走,怎麼就是不聽呢。」


狐狸姐姐將我放入了天池,溫養了大概兩年之久,妖丹才漸漸重塑成型。


從天池一出來,狐狸姐姐便拉著我去了靈蛇冢,她聲音嗚咽:「晚晚小蛇,對不起,是我沒用,我沒能護住他們。」


我搖頭,拍了拍狐狸姐姐的手,以示寬慰:「是有需要道歉的人,但不是你。」


妖丹重塑,不僅助我完全擺脫了契約,當初鎖妖鞭留下的元神缺陷也完全彌合,如今的我,倒是比當初剛下山時法力還要強盛不少。


妖類有恩必報,有仇也必報,我告別了狐狸姐姐,獨自下山趕往盛京。


兩年後的盛京城,同當初簡直天壤之別,百姓安居,商家樂業,繁盛非常,陸長庚應當是將大梁治理得很好。


我在街上尋人打聽顧府的地址,但無論是誰,聽到我的詢問都是一臉驚恐,諱莫如深地擺手拒絕。


我心下生疑,直接抓了一個官員以法術恐嚇,但得到的結果卻讓我直接愣在了原地。


「顧府?顧府早沒了,兩年前一場火災,宮裡的晚妃娘娘沒了後,陛下便瘋魔了,第二日就殺了顧巍和皇後,惹得京中和軍中大亂一場,好不容易才鎮壓下去,現在顧家就剩個跛子,還被關在刑部大牢裡呢。」


「姑奶奶,行行好,我上有老下有小,你別殺我,別殺我……」


我將這人打暈仍在巷中,偷偷潛入了刑部地牢,顧錦歧果然在,隻是衣衫褴褸、形容枯槁,再也不復當初清風霽月的翩翩公子之態。


仇沒得報,但恩得報,我將顧錦歧帶出了地牢,安頓在了當初我與陸長庚借住的城郊破廟。


「我現下已無處可去,如果晚晚姑娘不嫌棄,我一個半妖之身,不知能否隨姑娘回啟靈山。」


「你……親人俱喪,不想找陸長庚報仇?」


聽我如此詢問,顧錦歧慘然一笑:「並不需要報仇,自從得知你的死訊,陸長庚便發了瘋,殺了父親與妹妹後,又大開殺戒血腥鎮壓顧家軍與其它舊部,安定後又以自身壽元為引,日日為你招魂,怕是已經沒幾年活頭了。」


我心頭一緊,陸長庚不是想安穩地坐上那至尊之位,要將權力都收在手中嗎?


怎麼會……怎麼會這樣。


見我面露震撼之色,顧錦歧又補充道:「晚晚姑娘若是不信,可以去看看,但隻一條,如今的陸長庚已經不正常了,姑娘千萬別被他發現了蹤跡。」


我頷首,交代他在廟中等我,轉身去了皇宮。


14


我裝扮成了承乾宮中的小宮女,用法術幻化了面容,端著茶點跟著其他宮女太監走進了陸長庚的寢殿。


偌大的寢殿中滿地都飄散著符箓,懸掛著招魂幡。


陸長庚頹敗地癱坐在地上,面色竟比關在刑部大牢的顧錦歧還要蒼白幾分。


領頭的大太監唯唯諾諾地問道:「陛下可要用茶?」


回房躺在陸長庚從前專為我砌的溫泉池裡,周身傷口被溫度喚醒。


「蘭我」所有人跪倒伏拜在地,身體顫抖,似是害怕至極。


陸長庚指著領頭的太監:「你說,孤的晚晚,還能回來嗎?」


「能回來,晚娘娘定然也是舍不得陛下的,一定會回來的。」


忽然,陸長庚伸手指向了我:「你,抬起頭來,你說, 她還會回來嗎?」


我抬頭直直地望向陸長庚:「陛下,應是不會回來了。」


聽到我的回答, 殿中眾人倒吸一口涼氣,低頭伏拜得更低。


「那你說說, 晚晚她為何不回來,我已經替她報了仇, 也給她留了皇後之位, 她跟我說過的一生一世一雙人, 我也從未想過要食言,你說, 她為什麼不回來呢……」


「陛下,人死自是萬事空,山盟雖在, 錦書難託。世間萬種事, 失了時機, 便得認命。」


陸長庚聞言, 沉默了良久後對著我們揮了揮手, 讓我們出去。


我轉身出了殿門, 心中酸澀不已,但我與陸長庚之間, 隔著的,是我那被十記鎖妖鞭打散的百年修為, 是我族人皆亡的滔天大恨, 是我妖丹重塑的劇烈痛楚, 是我真真切切捧出去又被碾碎的一顆真心。


我們,早就已無法再回頭了。


15


顧錦歧在啟靈山適應得極好,半妖之身的他在靈氣充沛的天池開始修習起了法術,腿部的舊傷也在靈氣的滋養下見好了。


人間一遭, 我沒了靈蛇族人,但啟靈山萬眾生靈,都可成為我的族人。


沒有了道心的牽絆,我出眾的修行天賦更加展露無遺,不過十年,法力便突飛猛進,已是可以庇護一方平安的大妖了。


天池旁的梨花開了又落, 當陸長庚的死訊從盛京傳來時,我才發現,自己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過他了。


「晚晚姐姐!有人闖進了啟靈山!」小虎妖突然急匆匆地衝進了天池。


我抬頭問道:「人呢?可抓到了?」


小虎妖摸了摸頭:「當然抓到了, 是幾個穿著鎧甲的人, 但他們說自己隻是奉命來送東西的。」


說完, 便將手裡的盒子打開了遞給我。


盒子裡是一根由碎片粘合起來的透碧玉簪。


我輕輕拿出簪子,呆呆地看了半晌, 恍惚之間,仿似又看見了當初那個紅著臉拿出簪子, 鄭重地說要求娶我的少年。


此時, 恰好山風驟起, 吹得滿樹梨花散落。


我拂開掉落在手中的花瓣,抬手將簪子插進了發間。


蘭因絮果,星離雨散, 若是前生未有緣,待重結,來生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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