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死死壓制住了,一寸也靠近不了,本體爬滿裂紋。
要不說天道有時候挺愛開玩笑的。
它要萬物更迭有序,此消彼長,要新的萬兵之主取代我,替換我。
這是我無從抗爭的命運,我都能接受。
但為什麼,偏偏要是汐淵?
雷劍急道:「先把你本體轉移了再說!快去!」
「你見過有人能舉起自己嗎?」
酸雞劍道:「把咱未婚夫拉進來拔劍!」
「酸雞說得對!」
「不。」
我道:「他進來會死。」
我將體內龍珠拋出,勉力在汐淵劍的周圍施了防御結界,跳出《上古兵器譜》。
我身後地底傳來一個久違的熟悉聲音。
「梳月,別著急走啊,不過來敘個舊嗎?」
汐淵的力量甚至波及到了外界,殿內一片狼藉,如同受了海嘯洗禮。
宸宵站在廢墟中央,問道:「你進去做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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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道:「墳頭蹦了個舞。」
他垂眸,一眼看到了我手中捏著的婚書。
14
冒失了,忘了把婚書留下。
我道:「我……我對掃把星君有虧欠,你可知他有什麼心願,我替他實現實現。」
「果然。」
宸宵黯然道:「路人都比我重要。」
我看著他眼睛:「你最重要。」
「……」
「所以其他任何人,我都可以輕易說補償,唯獨你,我不知該拿你怎麼辦。」
我將婚書慢慢揉作一團。
丟進香爐:「我還是那句話,醉話在我這裡都算不得真心話,你我的婚事作罷了吧。」
他張口欲言,我打斷他:
「我跟你說過,我不喜歡姐弟戀,我喜歡年紀比我大的,你知道為什麼嗎?你我年紀相差甚遠,我有的閱歷你沒有,我經歷過的人情世故你……」
「你沒有別的借口找可以不找。」
他道:「拿年紀說事,你自己信服嗎?」
我:「……」
他伸手,化成灰的婚書在他掌上恢復如初,嶄新的連個折痕都沒有。
他低頭看著婚書:
「你記起來也好,忘了也罷,我不願讓你覺得婚約是個束縛,故而沒有在你面前提及,我自己牢記就是了,想著兩個人若要成婚,總是該兩情相悅。
「一直以來,我以為你也是喜歡我的,不是嗎?」
「……」
我好像吃了枚苦膽,梗塞難以開口。
他:「發生何事,逼得你要同我說這些違心之言?」
「……」
多好的男人,他愣是長個腦子!
他逼近:「你不說,以為我就不會知道了嗎?」
我泄氣道:
「我變心了,我初戀汐淵你知道吧,他曾種下萬株魔葵向我求婚,當時我拒絕了他,最近我幡然醒悟,原來我不喜歡長腦子的男人,我就喜歡浪漫的。
「正好汐淵快要回來了,我打算與他破鏡重圓,再續從前之佳話,到時我把他領來給你見見,你要是願意,可以跟著旭天叫他一聲爺。」
宸宵冷笑:「本座一個字也不信,但是我聽完還是很生氣。給你機會把話收回去,哄哄我。」
我哼聲,我能慣他這毛病?
他:「不然掃把星君想要的金掃把,你自己給。」
我迅速分析了下自己的財務狀況,立即雙手勾上他頸子,為了錢,不寒碜。
我道:「我發現你這人實在是沒理——帥的沒有天理,尤其是你揮金如土的樣子,簡直殺我。」
他神情淡淡,嘴角上翹。
眼瞅著挺成熟的小伙子,他居然吃這一套?
那我存貨可太多了,正要再接再厲,給他展示我沒有用的絕活,來個刺激的。
後背驟然劇痛,我眼前一黑。
我醒來時,小丁守在床前,眼睛有點紅。
「兵主你可算是醒了,陛下問起你後背的傷怎麼回事,我說是你強搶美男子被人家砍的,不算損毀你形象吧?」
「……」
我道:「我在他面前哪有形象可言。」
「你知道就好。」
「這宸宵能信?」
「他聽完挺生氣的反正,一言不發地走了,再也沒有回來過。」
「生美男子的氣?」
「生兵主你的氣。」
我竟無話可說。
「對了。」
小丁想起來:「陛下臨走時吩咐過,若兵主醒了,可以出去看看。」
外頭花園。
萬株黑魔葵,碩大花盤黑中帶金,如在夜幕種下了漫天的金河。
英招在旁道:「這是陛下送給兵主的禮物,兵主覺得感動不?浪漫不?」
掃把星君拖著他的金掃把路過:「我都想嫁給陛下了。」
這都不新鮮。
我指著花叢忙碌的那抹紅色問小丁,「他怎麼在這兒?」
旭天自己回答了我:「你男人求我來的,沒有我,能有這魔葵?」
英招:「是命令。」
旭天:「要不是為了主人高興,你當我願意來?」
原來如此。
我道:「但是你們知道嗎?當年我斷然拒絕汐淵的主要之一,是我覺得魔葵難看。」
一句話把在場諸位都說沉默了。
我:「我喜歡綠植。」
小丁:「那確實沒毛病,例如含羞草。」
旭天攤手:「所以我是白忙活了?呆會兒好想看到天帝陛下沮喪的臉喲。」
結果等了好一會兒,一群人茶喝了三旬,宸宵始終不見人影。
旭天樂不可支:「別是羞於見我,不敢現身了吧?」
英招無不擔憂:「還是陛下聽說了兵主不喜魔葵,知道自己會錯了意,躲在一旁傷心?」
「傷心?誰,宸宵?」
旭天道:「我敢打賭,宸宵生下來就不知道『傷心』兩個字怎麼寫,他多要強,他哪怕死了,墳頭的草都得比別人高出兩米,否則他決不肯安息。」
眾人一起瞪著他。
旭天:「我說得不對嗎?」
我道:「話糙理不糙。沒事散了吧都。」
剩我自己獨自面對十畝多地的魔葵。
我愁得慌。
真被英招說中了?
——這會子宸宵正躲在某株魔葵後頭傷心?
我正襟危坐,清清嗓子:「那個……看久了覺得這黑了吧唧的花其實也蠻好看,真的。」
周圍沒有任何動靜。
我:「而且花是無辜的,心意這回事它分人,我憎惡之人送我一條真的金河我也不稀罕,若是我中意之人,他送我一根羽毛,一顆石頭,我也覺得歡喜。」
沒有動靜。
我:「好吧我說謊了,真送我金河我會猶豫的。」
我:「天帝陛下?宸宵?」
沒有動靜。
我像個大傻子,他壓根不在這裡。
我承認,我有一點點失望,
本來想見他最後一面的。
如今算了。
我相信他會處理自己的難過。
就像失去了「蘇錦青」的「蕭梁」,一生隻有蘇錦青,又不僅隻有蘇錦青。
雖然他還是會難過。
*
我對小丁道:「丁姐,我要死了。」
小丁道:「這話你每天都說。」
「這次是真的。」
我道:「換做是你要死了,你會讓司命知道嗎?」
小丁:「我哪能讓他知道,我得拉他陪葬,要死一起死,誰也別想活。」
「……」
我:「你好殘忍。」
我:「可我隻想我喜歡的那個人,好好活著。」
小丁想了想,說:「兵主,還是你更殘忍。」
她話音未落,司命激動從某個犄角旮旯蹿出來:「丁,你終於承認你愛我了?」
我丁冷酷道:「少自作多情,沒有到愛的程度,充其量有點喜歡。」
我看著他倆打打鬧鬧,老懷欣慰。
我將小丁留在了九天,告訴她買條汗巾子,粉色的,以後用得上。
15
玉秋山入了冬,冰寒三尺。
我找雪喬和純鈞來開會。
將汐淵執念借劍復生的事情簡單說了,未及說完,雪喬先握住我的手,紅了眼。
越上了年紀,越接受不了離別。
我以前覺得隻有凡人會這樣,現在看來神與凡人沒什麼兩樣。
我道:「此事隻能我來做,旁人想插手也沒有辦法,汐淵的實力……鼎盛時期的我尚可與之一戰,但我如今修為法力尚未恢復……」
雪喬:「朋友間無需多說,萬山之力借給你。」
「正有此意。」
我笑笑:「還有,我走後麻煩你幫我照拂小丁,我背著她藏有個小金庫,密碼是一二三四五。」
「……」雪喬答應下來。
拭淚道:「以後你長點心,設個復雜點的密碼吧……」
想起我沒有以後了,伏在我肩頭哭得好大聲。
我拍拍她,轉向一旁的純鈞。
從來了開始,他就一味緘默,眼神還閃躲。
我道:「宸宵託你煉的劍進展如何了?」
純鈞不看我:「還未煉成。」
我道:「祝你不要煉成。」
我如今想明白了,宸宵不惜自殘是為何——汐淵要復活非一日之計。
宸宵心思細,大概是三百年前我帶他進去兵器譜那陣,他已經瞧出了端倪。
從那時起,他就想法子救我,奈何又是受傷變狗,又是下凡歷劫。
搜腸刮肚想出了個造六界第一神武的法子,試圖與汐淵硬碰硬。
這的確是個好法子,可實施起來哪有這麼容易,若果真好辦,我何苦束手等到現在。
純鈞欲言又止:「你再等等呢?」
「等不了了。」
我道:「汐淵眼下還是附在新生神武上的一抹靈,等他如我這般,修出肉身實體,衝破《上古兵器譜》的結界走出來,屆時將無人是他對手。」
我嘆道:「這本就是我和他之間的恩怨,他因對我殘存的執念而復生……話說,他是有多恨我?」
雪喬道:「你該問問他當年有多喜歡你,不過你向來在情愛上很遲鈍就是了。」
「喜歡一個人,便不惜連累旁人也要攪得六界不寧,這種喜歡再過一萬年我也不理解。」
我深深望著純鈞,「望你將來能幫襯宸宵。」
純鈞道:「……天帝陛下主意大得很,哪裡還需要我幫襯。」
連雪喬也看出來了:「你今日是怎麼了,失魂落魄的。」
純鈞低頭,道:「我舍不得梳月。」
成功把雪喬又惹哭一回。
我用力抱了抱她,道:「永別了。」
16
上古兵器譜。
這裡曾是當年的古戰場,還殘留著戰爭的痕跡,遍地被風沙掩埋一半的遺骸。
一個人坐在我的本體旁,似乎候我已久。
雷劍等劍靈恭敬站在他身旁,雙眼猩紅,目光呆滯,顯然已經認他為主。
仔細看,濃霧裡,全部的神武都紅光閃現,往昔屬於我的標識一絲也不剩。
我道:「就這麼快嗎?」
那人慢吞吞站了起來,黑衣古樸,道:「梳月,你還是跟當年一樣好看。」
我道:「我知道。」
他活動活動手腕,頭一歪,眼神充滿邪氣:「我記得你打架不喜歡磨嘰,如何,現在開始?」
我道:「不,我想殺人之前先誅個心。」
「……」
我朝他走去:「日前也有人送了我萬株魔葵,我才發現從前我誤會你了,我討厭你,不是因為花,純粹是因為你這個人。」
他笑容略顯扭曲:「多年不見,你牙齒尖利了不少。」
「謝謝你肯定我的幽默。」
「……」
我道:「也謝謝你當年喜歡我,我不喜歡你,請你去死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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