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轉身提著燈籠走近,咬牙切齒。
「果然,一切都是你……」
直到這時,我才終於看清她的臉——一張皺紋遍布的臉。
饒是知道,發生在秦逢槿的身上的事,不能以常理分析。
我還是沒忍住,倒吸一口涼氣。
作為話本中的女主,秦逢槿生得很好看。
眉目如畫、明豔動人。
是金陵城中數一數二的美人。
可原本應該美豔無雙的美人。
此時卻滿頭華發,皺紋橫生。
短短數月時間,她便蒼老得像五六十歲的老妪。
令人望而生怖。
此時,大約被我的表情刺激。
她的目光驟然變得兇狠。
燈籠落地。
她於黑暗中,精準地掐住我的下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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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森冷黏膩。
「怎麼了?醜?秦蕪,你裝什麼呢?我這樣都是拜你所賜啊……」
33
喉間漸漸收緊的手,令我呼吸困難。
也讓我清楚地感覺到,秦逢槿想殺我。
她想讓我死,然而,卻沒有立即下死手。
而是突然松開我。
看我咳嗽著大口喘氣的模樣,甚至緩緩勾起唇角。
猶如在欣賞一隻瀕死的螞蟻。
「秦蕪,你明明什麼都沒有,卻還要裝出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模樣。憑的什麼?憑的不過是你嫡女而已。」
「就算你搶了裴琅、將我害成這幅鬼樣子由如何?隻要我殺了你,我就又變回從前光鮮亮麗、人人稱頌的女主,世界還是會ŧṻ₍圍繞著我轉,我也還是這個世界上,氣運最好的女人。」
「不過你放心,我不會那麼快殺你的,我要慢慢折磨你,讓你也嘗嘗,我這些天受過的罪……」
她說這些的時候,眸子閃著駭人的光。
仿佛,隻要殺了我,就當真能實現她所言一般。
奇怪的是,明明此刻我為魚肉,隨時都會沒命。
但看著她漸漸癲狂的神情。
我卻生不出半點害怕的情緒。
甚至沒忍住,諷笑出聲。
「你真的以為,裴琅是男主嗎?」
「不,他可是一心想殺死你的反派啊。」
34
大約真的意外。
秦逢槿唇角的交易驟然一僵。
似乎又想到了什麼。
她表情幾經變幻。
那雙渾濁的眸子,也越發兇狠陰鸷。
「你知道這個世界是話本世界?也知道裴琅是反派?所以你故意嫁給裴琅,讓我誤會?又散布流言、一次次使計陷害我?」
她雖然是問,但語氣篤定。
令我忍不住輕嗤。
「害你?」
「你殺魚,魚且知道掙扎一番,我既知道自己於你砧板之上,憑什麼不能想辦法自救?」
她聞言,突然從衣袖裡拿出一把匕首,對準我的喉嚨。
刀尖冷光森然,卻寒不過她此刻的表情。
「你既然知道自己是魚肉,那就做好覺悟,好好當你的魚啊。」
「果然,我就不該聽系統的,慢慢收集你的氣運,而是該一刀殺了你。」
她說這話的時候,手上緩緩用力。
刀尖刺破我的皮膚,傳來一陣痛意。
我卻沒慌,反而故意盯著她的眼睛,挑釁。
「你收集的是我的氣運嗎?分明是人命。信不信若你一刀殺了我,什麼都不會改變,你也什麼都得不到?」
「若我猜得不錯,你那個系統,一直隻是在哄你買它的道具吧?」
「一開始,它隻是讓你用氣運換取積分購買,你從我這兒奪走的氣運用盡後,讓我猜猜,它讓你用什麼換?是你的青春?還是你的壽命?如今瞧你沒用,是不是又拋棄你了?」
我輕嗤一聲。
「什麼狗屁系統?連你的未來和劇情都不知道。不過是奴隸你、以精血壽命為食的妖物而已。
35
話雖然這麼說。
但那系統是不是妖物,我並不確定。
我隻知道,它定然有所圖謀。
若它是真心幫助秦逢槿,絕不會連誰是主角也分不清。
也絕不會用捧殺引誘的方式,讓秦逢槿購買一個又一個道具。
我猜對了。
秦逢槿聞言,突然情緒激動。
她嘴上說著:「你想拖延時間等人來救?別做夢了,沒有人能找得到這裡的。」
手卻不自覺地顫抖,連刀都握不穩。
她也猜得不錯。
我的確在拖延時間。
可我並非等人來救,而是在想辦法自救。
醒來的時候,我便在地上摸一片碎瓦。
拖延的這些時間,足夠我磨破手上的繩子。
我看準了時機。
原以為,能趁秦逢槿心緒混亂,猛地推開她。
隻要打開門,以她如今年邁的身體,定然無法追上我。
我也定能逃出去。
可是,就在我伸手推她的一瞬間。
她卻不知道哪裡爆發出一陣力氣,突然穩住身形。
然後舉起匕首,直直朝我的胸口刺來。
我的呼吸驟停。
這一刻,時間仿佛凝滯。
電光火石間。
破舊的房門被人猛然踹開。
一隻箭矢破空而來,刺進秦逢槿的肩膀。
身著金紅鎧甲的裴琅目眦欲裂,仿佛地獄而來的索命惡鬼。
「九皇子側妃秦氏,勾結戶部侍郎貪汙鹽稅、嫁禍皇子,與人私通、攪亂皇室血脈,奉命捉拿!」
「若有違抗,殺無赦!」
36
這是我第一次,見裴琅如此猙獰的表情。
這一刻,他仿佛真的如傳聞中所言那本,是茹毛飲血,成了精的山鬼。
看著如風一般衝進來,眉頭緊皺,上下打量我,身形微微顫抖的裴琅。
我的心跳莫名有些亂。
而汗水黏湿他的頭發,順著他的額頭流進眼裡。
他也仿若未覺,唇色發白。
隻盯著我脖子上的傷痕,目光陡然一沉。
下一瞬,他忽然抬起那條受傷的腿,一腳踹在秦逢槿的身上。
似乎不解氣,又在抬腳狠狠碾上秦逢槿中箭的肩。
「你竟敢傷她?」
他碾得極其用力。
昏迷中的秦逢槿,生生被疼醒。
悽厲的慘叫,不絕於耳。
襯得此時的裴琅,越發猙獰嗜血。
也讓他越發像話本中,那個瘋起來連自己的命都不要的反派。
我絲毫不覺得害怕。
大約因他臉上後怕的表情,又大約因為其他。
此時,我竟感覺前所未有的心安。
看著地上,仍未悔改,如瘋魔一般,不停叫囂「殺了你們!我才是女主,我才是這個世界的主宰!」的秦逢槿。
我的心緒終於漸漸回神,忍不住輕嗤。
女主?
在那本以她視角展開的話本裡,她的確是女主。
可話本中,從未Ţų⁷提過那助紂為虐的積分「系統」。
也半分沒有描寫她的籌謀與算計。
隻有她如清水芙蓉一般的良善與堅韌。
但良善麼?
未必。
凡事皆有多面。
區區一本話折子而已。
一個人的人性尚且描繪不完。
如何寫得完人間百態?
這世上,誰人又不是自己的主角?
37
再次昏迷的秦逢槿,最終被大理寺的人抬走。
大約九皇子娶她,本就有所圖謀。
如今她聲名狼藉,秦家與她,自然而然成了九皇子的替死鬼。
沒了系統。
這一次她應當在劫難逃。
她是生是死,我並不怎麼關心。
我隻在意,明明方才救我時,將緊張和後怕都寫在臉上的裴琅。
回府的路上,又恢復成了那副沉默寡言、避我唯恐不及的模樣。
即便回了府,將擔憂的春桃關在門外,親自替我清洗傷口上藥。
也全程沉著臉,未發一言。
看著眼前睫毛微顫,輕手輕腳,生怕弄疼我的裴琅。
我心中沒由來地一陣煩躁,忍不住喚他。
「侯爺,我們談談。」
然而,話音才剛落。
面前的人,動作便陡然一僵。
他往後撤開,語氣不容商量。
「不談,我是不會同意和離的。」
38
和離?
我什麼時候提過和離了?
難道我在不記得的時候,同他提過「和離」二字?
裴琅不容置疑的語氣,讓我一度陷入自我懷疑。
沒等我想明白,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又聽他沒頭沒腦地問:「你……是不是不喜歡我?」
他雖然是問,但絲毫沒給我說話的機會。
「大山說,他回家若是晚一刻鍾,他媳婦兒便要念叨,粘人得很。虧我還在他們面前炫耀你愛慘了我,可你除了給我寫過幾封信,一次都不曾念叨我。」
「也對,信而已,你又不止給我一個人寫,你給九殿下寫的那封信我瞧了,的確言辭關切,情誼滿滿。」
「我也打聽過,你們兩個從前議過親,是我下手快,才拆了你們的親事。你應當對九殿下舊情難忘,才給他寫那封信吧?就是想拆散他們,好與我和離,同他再敘舊情?」
「我今天就把話撂這兒,不可能!老子五年前搶你粥棚的時候,就說過這輩子非你不娶,現在你也嫁給老子了,和離是絕不可能和離的,這輩子都不可能,以後不準再提!」
他語速很快,又有些語無倫次。
越說,表情越冷。
明明是指責我的話。
卻語氣委屈,甚至帶著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架勢。
這一番莫名其妙的腦補與推論,令我當場愣住原地。
更令我意外的,還有他那句我「五年前,搶粥棚」。
39
五年前,我娘還在世時,的確時常在金陵城外設營施粥。
那年,正逢大旱。
流民多,流竄打劫的山匪也多。
我們十次施粥,至少有五次遭遇米糧被劫。
被劫的次數多,到後來,為了避免人員傷亡。
我娘與我,也主動送過許多次。
原來,他當年也是其中一伙嗎?
我竟絲毫印象都沒有。
本以為,緣分伊始,是我寫的那幾封信。
不想,竟然那麼早?
看著眼前說完話,看著眼前錯開視線,不敢看我的裴琅。
我心中微痒。
像是被人用雞毛掸子輕輕撓了下似的。
震顫不止。
我喉頭微動。
原想問他,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馬球場上一事,和近來接二連三的事件,是不是他做的?
想問他為什麼這麼做?
也想同他解釋,九皇子母妃的確問過我是否婚配,但我與九皇子並未議親。
同他解釋,為何給九皇子寫那封信。
甚至想將話本之事,一股腦和盤託出。
可話到嘴邊,又覺得不夠。
「裴琅。」
我輕嘆喚他。
大概第一次,被我用認真地喚名字。
他微微愣了愣。
隨即又想到什麼似的,眉頭一皺,張口欲言。
可我卻沒給他說話的機會。
起身上前,揪著他的衣領。
仰頭吻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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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沒料到我的動作。
裴琅的呼吸猛地一頓,身體也驟然僵住,渾身肌肉緊繃。
他瞪大眼睛,似乎連換氣都忘了。
等我退開時,臉已經憋得通紅。
「你、你做什麼?」
「一封信,你都能腦補一出和離大戲,我擔心我用說的,你又會曲解我的意思,眼下,這是最直白的解釋方式。」
他表情有些呆愣。
「解釋什麼?」
我神情認真。
「我從未想過同你和離。」
誠然,最初給裴琅寫信,決定與他成親。
我帶著擺脫秦逢槿、反抗劇情的私心。
與他日常相處,也並未有什麼驚心動魄、跌宕起伏的情感經歷。
但聽聞他受傷、命在旦夕的時候。
我還是亂了。
關心則亂。
甚至煩躁不安。
雖然我並不太懂,這種因他而起的情緒,算不算得上「喜歡」?
但至少,我此刻十分清醒明白。
就算我擺脫了秦逢槿,我也從未想過和離。
甚至,感覺當初嫁給他,同他過完這一生, 是個不錯的決定。
我視線落在,因我的話唇角不受控制,微微上揚的裴琅身上。
一時間, 心中竟前所未有的輕快。
而他晶亮的眼眸,直直地望著我。
雙手放在我肩上,像是試探,欲言又止的曖昧氛圍。
更是令我的心跳加速。
腦海中不自覺浮現, 出嫁前教習嬤嬤塞給我的畫冊,和春桃直白赤裸的「三天三夜」。
我喉頭微緊。
心中演算, 這種境況,接下來該說什麼。
然而下一瞬,卻聽他突然問:
「那你以後,會像大山媳婦兒那樣, 我晚回一刻,就要拿掃帚追著我撵嗎?」
我:……
心中的那點兒旖旎心思, 瞬間就散了。
我瞥了一眼他還未好全的腿,
努力讓語氣平靜。
「我盡量。」
他聞言, 像是松了一口氣般, 伸手將我攬進懷裡,放低聲音。
「那明日我便晚些回來,到時候你動靜搞大點兒, 告訴那些兔崽子,我裴大郎也是媳婦兒疼的人。」
耳畔溫熱的呼吸和委屈巴巴的低語一下子令我心中酸脹發軟。
等回過神來的時候,我依偎進他懷裡了。
「行」。
罷了。
生孩子一事, 還是再等等吧。
我心中輕嘆著。
視線落在枕頭下, 露出一個角的話本上。
又忍不住勾唇。
命運是既定的又如何?
惡毒女配和反派又如何?
人生之路千變萬化,隻要我爭取,也能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
或好, 或壞, 一念之間。
幸好, 我並未選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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