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有聲

這段時間,我總發呆。

「你不對勁?」

「我哪裡不對勁?」

莊煜神色認真:「林夏,別有什麼事瞞著我。」

我心裡一驚,但是想到如果他聽說我爸爸的事不應該是這個反應,話到嘴邊又繞了一圈:「其實……是有件事沒告訴你啦。」

「我之前看到你的申請表了,夾在《刑法書》裡那張。」

莊煜反應一瞬,臉上肉眼可見閃過慌亂:「我沒填那張表,其實我已經想好要留在國內念書了,林夏,你——」

「去國外念書吧。」

莊煜一怔:「為什麼?」

我本來想用這個借口分手。

但當我看著莊煜時,卻怎麼都說不出口。

「我問了很多人,他們說的這個法系那個法系我是不懂啦,隻知道你這個專業還是要去深造會更好一些。而且我偷偷查了你想申請的那個學校,覺得你去了以後可能會很有錢,那我不就能直接躺平吃軟飯了?」

氣氛驟然放松,莊煜哭笑不得:「在國內也能讓你吃上軟飯。」

「總之ṭūₐ你想去就去嘛。

「剛剛開玩笑的,我主要是怕啊,萬一,我是說萬一,你放棄國外學校的原因裡有我,那你之後後悔了怎麼辦?我不想你以後會覺得是我影響到你的選擇。」

「我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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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等你學成歸來,說不定我就變成大富婆了!而且我真的很想談一場異國戀,這很 cool 哎。你對我們的感情也要有點信心好不好。」

「真心的?」

我擺擺手:「愛妃,你在這,本王實在無心朝政。」

莊煜沒忍住笑,在桌子底下握住我的手,眼神有些暗:「是你先招惹我的,所以你不能放開我。」

我心裡一動。

「出國的事,我再想想。」

19

11 月,莊煜還是遞了申請書。

這個月是我們的生日月。

我們的生日沒差幾天,算起來他還比我大。

得知這件事的那天晚上,他逼我叫了他一整晚哥哥。

事後,我突然很餓。

一時興起非要熬湯,一碗南瓜粥熬得無滋無味,還是莊煜費力拯救一番才能勉強入口。

我一邊喝著粥一邊問:「你申請那所大學成功的概率是多少?」

莊煜故意蹙眉:「99.99% 吧。」

「為什麼還有 0.01 的不確信啊?」

「不是不確信。」

莊煜笑:「是為了顯得我不那麼自負。」

第二天,我給莊局打電話。

「莊煜提交申請書了。」

「好。」

我沉默了一會又說,我會在莊煜出國後跟他分開……可以嗎?

莊局沉默的時間比我更久,他依舊說,好。

「這樣對待別人的女兒,我很抱歉。」

我眼眶一熱,匆匆抹去淚水。

20

3 月。

秋去春來,又是一年。

「越界」成功轉出,接手人是我們之前的客戶。

他覺得虎子跟小金很踏實,對「越界」也足夠了解,想要留下他們。

走之前,我看著二人泛紅的眼眶,一人給了他們一腳。

「幹什麼,我又不是要死了!」

同時,我也做了個重大的決定。

我打算參加高考,我想繼續念書。不隻是想距離莊煜更近一些,更是和莊煜在一起的這段時間,我弄清楚了自己這些年內心渴望、遺憾的究竟是什麼。

如果媽媽還在,我現在應該也快要畢業了吧?

莊煜見我準備念書卻絲毫沒有表現出驚訝:「早知道不申請國外的學校,那我還能輔導你。」

我翻個白眼:「您可醒醒吧,誰家好人看到你這張臉還能念得進去書啊。」

莊煜被我氣笑。

沒過多久,他的研究生申請通過了。

我開始去政法大學的圖書館,隻不過學習的人變成了我。

他有大把時間陪我一起。

6 月,我陪莊煜拍畢業照。

之前政法大學就有傳言,莊煜找了個酒吧Ŧũ̂₌老板當女朋友。

當然,現在的我是無業遊民。

這是我第一次在他這麼多認識的同學面前現身,周遭充滿了竊竊私語。

我有些不自在,下意識想要往外站。

手卻被人堅定握住。

我詫異地抬頭看莊煜,他衝我笑:「跑什麼?」

心間一酸,我倏然看見林樂琪。

她站在不遠處,沒什麼表情地看我。

我不知道該用什麼眼神同她對視,倉促移開了視線。

攝影師給我們拍了一張合照,我穿著簡單的白襯衣牛仔褲,莊煜在我身邊笑得燦爛。

我有些恍惚地看著照片裡的人,心想時間過得怎麼這麼快。

在我招惹他那天,絕對沒有想過我們會有今天。

但莊煜真的太好了。

他從不覺得我開酒吧是不務正業,隻會在我醉酒的時候幫我煮好解酒湯。

從不覺得我忙碌或者拒絕他的邀約是對他的不在乎,隻會在他不忙的時候來我身邊陪我。

不會覺得我的任性和脾氣是負擔。

我們都喜歡極限運動。

他會選擇陪我看我喜歡的無聊爆米花電影。

陪我做美甲都不覺得煩,隻會靜靜地在一邊看書。

然後在我問他哪個好看時,像研究什麼嚴肅的學術問題那般,鄭重地告訴我答案。

甚至,他還曾經想過為我放棄出國的機會。

媽媽離開後很漫長的日子裡,我都成了一個備選。

一個女兒廢了,還有另一個女兒。

一個酒吧開倒了,還有別的酒吧。

這是第一次有人在一個明明有最優的選項中,選擇了我。

但可惜,我終究要辜負這份選擇。

21

7 月,他騎摩託車帶我去了海邊。

我們一起在海邊看日出。

他說他念研究生的地方有特別棒的賽車場地和滑翔傘俱樂部,到時候我要去跟他一起玩。

那時,我沒回答,他卻也沒察覺。

8 月,他走前一個月。

恰好有五月天的演唱會。

我買了前排的位置。

我聽到五月天唱《知足》《我不願讓你一人》《人生海海》。

我聽到:【潮落以後一定有潮起。】

我對他說了一句話。

他沒聽清。

我貼著他的耳朵。

重復:「我愛你。」

我們在演唱會結束後壓馬路,在無人的長街上接吻。

酒店裡香薰的味道都帶著曖昧,真絲床單有點涼,面前的人卻炙熱。

這一年像是我偷來的。

我見了虎子和小金一面,說我要走啦。

我準備換個城市生活。

莊煜出國那天,我編輯了幾十個版本的分手措辭,卻都說不出口,最終幹脆放棄。

我扔了手機卡,換了國內所有的聯系方式。

就這樣吧。

我自嘲地想,屬於我的青春傷痕文學來得有些晚。

卻依舊如期而至了。

22

我爸的公司迅速進行了破產清算,加上從前的項目逐漸回款,房、車一賣,家裡資產勉強貼補負債和罰金的虧空。

有許多事明明等一等,就會有轉機。

但往往導向最終結局的,都是人的一念之差。

多年打拼,一朝煙消雲散。

連我也忍不住感嘆命運。

房子被查封那天,我去取我媽媽的遺物。

法院在我身後貼了封條。

這是第一次,我跟張玉和林樂琪見面卻沒有劍拔弩張。

走前林樂琪叫住我:「我想了很多種報復你的方式,但最後都沒忍心,因為我真的很喜歡他。」

「但最後的結果還不錯,至少我們都沒得到。」

我腳步頓了一下,沒有回頭。

「越界」沒了。

家沒了。

什麼都沒了。

我站在天地間,竟然沒有覺得一個地方是真的屬於自己的。

離開這座城市之前,我猶豫許久,還是去看了我爸。

我爸解釋,他最開始真的不知道李家公子是那樣的人,不然不會介紹我們認識。

我也笑著答非所問:「我那天不是故意硌硬林樂琪,是因為我海鮮過敏。」

我爸愕然,眼眶裡蓄滿了淚水。

……

北市很大,生活節奏很快。

整座城市像一片大海,人如一尾魚,能很輕易淹沒在其中。

我報了個補習班,每天朝六晚十,生活足夠充實,就不會胡思亂想。

小金說莊煜的電話打到過他手機上,還說莊煜回國來「越界」找我,又被他爸爸拉走了。

他聽見莊煜說想退學,莊局長狠狠給了這個他從小引以為傲的兒子一巴掌。

還聽見莊煜說:「你把我媽都弄丟了,你真的在乎過我們嗎?你心裡隻有工作,現在又憑什麼管我?」

那以後,我失去了所有關於莊煜的消息。

高考結束,又是一年後。

我的基礎並不好,也沒有像爽文小說那樣考六七百分。

五百多的分數,我已經很滿意。

想想自己感興趣的事,我認真地報了傳媒專業。

拿到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刻,我去墓地看了媽媽。

我的年齡相較其他大一新生要大不少,但好在大學是個很包容的地方。

念書這段時間,我認識了不錯的人,過上了跟從前截然不同的生活。

我終於不再覺得穿得樸素是件很別扭的事,仿佛我的人生原本就應該這樣。

也有人跟我說過喜歡,可當那個人站在我的面前,我還是不合時宜地想到了莊煜。

我也時常想起在「越界」的時光,恍然如一場夢。

這些年,我一個人聽了好幾場五月天的演唱會。

我聽他們唱《人生海海》,聽他們唱,「潮落以後一定有潮起」。

有段時間網易雲音樂很火,他們把評論區稱為「雲村」,在那能看到很多人的人生。

後來因為版權之爭,又迅速沉寂。

席卷全世界的病毒蔓延三年,我在北市租了房子,始終不敢回江市的公寓。

獨自在家那段時間,我總是在夢裡哭醒。

醒來後我趁著放開的空當去看了心理醫生,得出了有抑鬱、焦慮傾向的診斷。

又一個深夜,我在《人生海海》下留言。

【Hi,你還好嗎?

你的夢想,還是當檢察官嗎țũₒ?

要分開的時候我編了很多理由,諸如我擔心我爸爸的事會影響到你,諸如我其實根本就不想異國戀。

諸如其實我沒有那麼喜歡你,我最初跟你在一起就是別有用心。

但最終都沒說出口。

因為真正的原因,是我心底的不確定。

我不確定如果我跟你說了真相,你會不會做出不一樣的選擇。

更不能確定,如果你依舊堅持,未來會不會後悔。

因為人生這麼長,總要有遺憾。

比起你的遺憾是人生中規劃的那些夢想,我更寧願你的遺憾是我。

反正我很後悔。

不是後悔跟你在一起啦。

是很後悔為什麼我是個這麼差勁的人,為什麼我在認識你的時候沒能更好一點。

不知道為什麼,分開這麼久,我突然想到了之前在你《刑法》書上看到的那個詞,「期待可能性」。】

後面戛然而止了。

我沒說完的是,在枯燥的法律條文外,我好像突然更加理解了它的意思。

我好像,再也沒有期待愛情會出現的可能性了。

23

能進娛樂圈是陰差陽錯。

大四時,我開始找實習。

大環境低迷,工作並不好找。

從前總是遊戲人生的我,如今對這一切也總算有了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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