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重

「接吧,如果有急事呢?」

燭火忽明忽滅,將賀經年的側臉照得格外明晰。

我能看清他的每一道微表情。

「先生,這位顧小姐喝醉了,現在一直叫著您的名字,您方便來接一下她嗎?」

賀經年眉頭緊皺,掩藏不住的關心。

他嘆了口氣。

冷聲道:「地址。」

這樣的場景太過熟悉,仿佛讓我回到了六年前。

顧朝朝發了一條僅賀經年可見的朋友圈,鮮血淋漓的照片一下子讓賀經年慌了神。

幾乎是下意識地給她打電話,囑咐她注意安全。

我聽見少女軟糯的哭腔和委屈的話語:

「經年哥哥,你人都不能過來,說這麼多有什麼用?」

所以賀經年丟下我,開車去找顧朝朝了。

而那天晚上,我獨行在空曠的街道。

被一個小混混拉進巷子。

手機在掙扎間掉落在巷子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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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若不是初梨恰好在那時給我打了電話,而我對她的專屬鈴聲就是類似警車警報聲的話。

我恐怕已經遭遇不測。

小混混因為在高度緊張下提著褲襠倉皇逃竄,而我則在長達兩年的時間裡不敢獨自走夜路。

……

賀經年打斷了我的回憶。

他似乎一直篤定我獨立又大度。

親吻了一下我的唇。

「我去接朝朝,一會兒就回來。」

我抿了抿紅酒,問他:「不能讓別人去接嗎?」

他說:「不要多想,我一直當她是妹妹,管她管習慣了。」

「好。」

那一刻,我幾乎找到了現在還死撐著沒分手的理由。

若是我讓位,他倆過上幸福快樂的生活的話。

那我就不幸福快樂了。

9

我去了江邊。

在紅色的裙子上隨意套了一件白襯衫。

隨便擇了個座椅坐下。

一直沉寂的微信界面來了消息。

是季喻。

上次見面之後,他沒有騷擾過我。

他發來了一張照片。

昏暗的清吧裡,身後昏黃的光將賀經年和顧朝朝的吻變成十分唯美的剪影。

我都有點感嘆季喻的拍照技術。

【你拍得挺好看。】

那頭迅速給我發來蠱惑的消息。

【我在床上可以拍得更好看。

【要不要考慮一下我上次的提議?

【賀經年綠了你,你要是不綠回去,太虧了吧。】

我笑了一聲。

【好啊。

【洗了澡等我吧。】

季喻立刻甩來一個酒店地址。

順便還惡意詛咒。

【不來的人是小狗。】

看來非去不可了。

我把聊天記錄截圖發給初梨。

初梨連發三個問號,表達她的疑問。

我笑眯眯地回復:【可能三十歲的生活需要一點刺激。】

順道讓她幫我點小忙。

10

一小時後。

我慢悠悠地走進酒店電梯。

季喻訂的最頂層的總統套房。

俯瞰整個城市的夜景時,我幾乎要被這樣的眼花繚亂刺了眼。

剛到走廊,就聽見扭打的聲音。

拳拳到肉,時不時還夾雜著難聽的辱罵和吃痛的嗚咽聲。

我在門口點了支煙。

漫不經心地吸了一口。

我讓初梨把聊天記錄和地址給賀經年。

並且讓她對賀經年說:「我不想看她做傻事,剩下的你自己想吧。」

我也很好奇賀經年的選擇。

他會選擇顧朝朝還是我。

答案顯而易見了。

我將煙摁在愛馬仕包包上,這是賀經年送我的三十歲生日禮物。

等到香煙熄滅,包上也燙了一個洞。

很難看。

我將它扔進垃圾桶裡。

才進去拉架。

兩人身上都掛了彩。

但明顯賀經年佔上風。

季喻剛洗完澡,身上還穿著浴袍,影響他發揮了。

拉架的時候,我順便趁亂一人給了一腳。

我特地穿的細高跟。

等到兩人徹底分開。

我才滿意地看著我的傑作。

季喻的淤青,當作對他出言不遜的報復。

賀經年的傷痕,則當作對他出軌的懲罰。

季喻黑色的眼眸深深地看著我,嘴角還滲著血,看起來極其詭異。

「林柚,你耍我呢?」

我的語氣裡充滿遺憾:「沒有,我是真心想跟你睡的。」

才怪。

從一個垃圾桶換到另一個垃圾桶。

我又不是收破爛的。

沒這癖好。

賀經年此刻也好不到哪裡去,大手握住我的手臂,力道重得像要把我的骨頭捏碎。

「再說一遍。」

我與他對視。

「我說,我是真心想跟季喻睡的。」

賀經年眼底一片猩紅,似乎要將我望出個洞來。

他啞著聲音:「為什麼?」

「回家說吧。」

11

剛回到家。

鋪天蓋地的吻就壓了下來。

我霎時間紅了眼。

我手指握成拳不斷捶打他的胸膛。

牙齒將他的唇咬破,他吃痛,卻寧願在痛意裡繼續吻我。

我嘗到了血腥味。

以前,我很喜歡跟賀經年接吻、做愛。

在我看來,相愛的兩個人唇齒糾纏,做盡世間最親密的事是極其浪漫且自由的。

但此刻我隻想掙扎。

因為我覺得惡心。

我想吐,或許是因為他一邊說我浪蕩,一邊索取我的身體。

也或許是,隻是想到與這樣一位爛人親熱,就足以將我凌遲千百遍。

眼淚如同決堤一般落下。

賀經年終於停下了動作。

他如同打了一場敗仗,挫敗地將頭埋在我的頸側。

聲音裡帶了顫抖:「為什麼?為什麼想跟季喻上床?」

我猛地將他推開。

「報復啊!」我直視著他的眼睛,聲音悲愴。

我無法原諒他的行為。

「這是你第多少次丟下我?顧朝朝還要成為我與你之間的刺多久?」

明明已經決定了最後會分手的結果。

但此刻卻沒有報復的快感。

隻有密密麻麻的刺痛。

我找出顧朝朝的微博。

質問他:「為什麼明明是去顧朝朝的洗塵宴,卻告訴我你在應酬?」

賀經年。

你也覺得心虛嗎?

你也知道顧朝朝對你的情感不止於朋友,所以才會騙我嗎?

「她以前發給你多少腿的、胸的照片,我都快數不清了。

「你的朋友們蹲下身,隻為能夠拍出專屬於你們的合照。」

我調出季喻發給我的親吻照。

「這張照片又是怎麼回事?你說你隻當她是妹妹……」

我猛地將手機砸向賀經年,他沒躲,手機險險擦過眉骨,頃刻間便浮現一道紅痕。

我冷笑道:「親自己的妹妹,你不覺得惡心嗎?」

賀經年聲音沙啞:「沒有親到,她撲向我的時候,我躲開了。」

我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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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眼,仔仔細細地觀察賀經年的眉眼。

我當然確定這個人是愛我的。

但真心瞬息萬變。

而此刻我隻想將這顆真心推向極致。

我平靜地說:「因為我做不到。」

做不到讓另一個垃圾糟蹋。

我的眼淚幾乎擋住視線,將賀經年硬朗的輪廓模糊成一道虛影。

「賀經年,你還愛我嗎?」

賀經年走過來抱住我,力道很重,幾乎想把我揉進他的身體裡。

他不斷地重復:「我愛你,我很愛你,林柚,不要離開我。」

可是。

賀經年。

我不想要你的愛了。

12

我開始喜歡頻繁在微博上秀恩愛。

因為我知道顧朝朝會看。

她十七歲時就有視奸我微博的習慣。

開了個小號,發了幾條欲蓋彌彰的微博,偽裝成一個毫無惡意的路人甲。

訪客記錄裡最多的人就是她。

我的性格熱烈奔放,恣意大膽,睚眦必報。

唯一卑微的時間,便是跟賀經年剛談戀愛的時候。

我容忍著顧朝朝的越界,容忍賀經年的三心二意。

年少時喜歡攝影,大學專業也是導演系。

拍到了好看的食物,發微博。

拍到了好看的人像,發微博。

顧朝朝則會一點點地將我的個人照片保存,分析我的 P 圖痕跡。

也會從我拍的食物裡找到我與賀經年口味不同的點。

試圖找到賀經年不會喜歡我的理由。

我察覺後,就再也沒有發過了。

但現在,我拍了賀經年被口紅氤氲的唇。

他鼻尖的痣很明顯。

我知道怎麼把氛圍感調到最高點。

再配上一句肉麻的文案。

「他說他愛我。」

我發了很多很多。

我太知道怎麼把顧朝朝氣到破防了。

顧朝朝依舊樂此不疲地用自己或者他人的手來約賀經年。

但賀經年每次都是婉拒。

陳楠來打圓場。

發了顧朝朝醉酒哭泣的照片給賀經年。

「哥,朝朝因為你很難過,你真的不來看看她?」

賀經年對顧朝朝,或許是習慣,或許是真心愛護。

所以才在這麼多年裡依舊會為她著急。

但如今,他隻是回:「難過了,就去找心理醫生,找我做什麼?」

顧朝朝有一次繃不住情緒,將與季喻發給我的那張不同角度的借位親吻照再次匿名發給了我。

原來她早就留了後手。

我「不著痕跡」地讓賀經年看見。

他的眼神暗下來。

後來我聽說他和顧朝朝大吵一架,最後將她拉黑了。

我無暇顧及這些。

因為我已經被官媒委託拍一個新疆地理的紀錄片。

準備時間很長。

我忙得有些麻木。

直到陳楠為了讓賀經年和顧朝朝之間不要鬧得太難看。

建了個群聊。

所有人都在。

包括我。

他當著和事佬。

「大家一起吃飯聚聚吧,我請客。」

但我平靜地點了退出群聊鍵。

我不屑。

13

再次見到季喻。

是在去電視臺籤合同的時候。

我才知道季喻是資方。

但有錢哪有不賺的道理。

好歹上次他被賀經年打了的時候,我秉承著「多條朋友多條路」的觀念,並沒有與他撕破臉。

我微笑著伸出手:「季總好。」

季喻臉上的淤青還沒有完全散。

他拉過我的手,將我拽了個趔趄。

「林導演,你好。」

我淡笑著掰開他的手指。

視線卻落在前方的一道白色身影上。

顧朝朝穿著芭蕾舞裙,正拿著手機向我的方向拍照。

說來好笑。

她回國這些天,我甚至沒跟她打上照面。

顧朝朝像隻雄赳赳、氣昂昂的小天鵝,走到我跟前。

「如果我告訴經年哥哥知道你和他還有聯系,你猜會怎麼樣?」

「我猜他會忍下。」我向前一步,「而且你要怎麼告訴他呢?你的經年哥哥不是已經把你拉黑了嗎?」

顧朝朝耳朵泛紅。

似乎想為自己找回場子。

像隻困獸一般的失態。

「你以為他很愛你嗎?你已經三十歲了,你們不也沒結婚嗎?而我已經不是以前的小孩了,經年哥哥會選擇我的。」

她似乎在宣戰,也似乎在說服自己。

我此刻才發現顧朝朝哪怕出國六年,她的三觀依舊沒有完整。

三十歲這個年紀不好嗎?

二十三歲時,我像一隻飛蛾,撲向賀經年這道濃烈的火焰。

換言之,像個煞筆。

可三十歲時,我已經對他祛魅。

我清醒獨立,有自己的事業,有自己的人生。

我失望地搖搖頭,看向這位從前讓我飽受折磨的女孩。

「顧朝朝,你因為年輕而自豪嗎?」我笑著開口,「但你不會永遠年輕的,到時候希望你還這樣自信。」

沒有人會一直二十五歲,但會一直有人二十五歲。

縱使如此,我的心情依舊不太好。

看合同時,季喻靠在沙發上,上下打量著我。

「林柚,我發現你這人挺聰明的。」

以前隻能看到我的臉蛋和身材,卻不在乎我的才華和品行。

我冷淡道:「或許因為我從不用下半身思考問題。」

季喻沒有被我的陰陽怪氣惹怒。

反而用手指曖昧地繞過我的長發。

「我發現我更喜歡你了。」

被賀經年打。

被我陰陽怪氣。

他似乎更興奮了。

受虐傾向吧。

我淡定地籤了合同。

「季總,您可能看錯了,我不是你們那個圈子的人。」

14

初梨又告訴我顧朝朝要搞事情。

她發了一個微博;

【今晚要跟喜歡的人告白,成功就叫開心的小朝朝,失敗就叫默默哭泣的小朝朝。】

初梨為我衝鋒陷陣。

跟支持她做第三者的粉絲對線。

有粉絲說,不被愛的才是小三。

或許是第六感。

這似乎又是顧朝朝破釜沉舟的一次壯舉。

十八歲生日那天,脫了衣服要賀經年與她歡愛。

這一次又會是什麼呢?

我的腦海驟然響過賀經年曖昧的低語:

「朝朝那時候還小,也很乖,老子又不是畜生。」

我用籌備工作的借口,已經許久沒有跟賀經年親熱。

因為每每想到他,都會泛起惡心。

幾乎是第六感,我知道顧朝朝大概會故技重施。

就如同六年前那樣。

現在的她,有曼妙的身體,不那麼稚嫩的觀念。

賀經年。

心動嗎?

15

我特地將這一天騰給了他們。

賀經年指尖夾著一抹猩紅。

沉靜地看著拿行李箱的我,裡面裝了我大部分的個人物品。

「今天一定要走嗎?」

我的指尖一頓,「對,還有一個月就要進行拍攝了,我想要去找老搭檔交流一下。」

我不忘問他:「有事嗎?」

賀經年嘴唇翕動了幾下,終究什麼話都沒說出來。

他從前不是欲言又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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