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行:朝華夕拾

這倒有些意外。

我以為母後會恨不得弄死我。

我去見了她一面。

母後憔悴晦暗,如同一幅美人畫蒙上了灰塵。

她冷漠又難掩失望。

「這是我最後一次保護你,就當是我從前欠你的。」

我向她行了一禮,轉身便走了。

她在我身後喊:「朝華,你就沒什麼要對母後說的嗎?」

我想了想,笑道:「母後,無論何時,您都要保持儀態,不可丟了皇後娘娘的體面。」

她神色灰敗,苦笑一聲,流下兩行清淚。

最後,恨聲道:「你走!」

我如她所願,一步一步走得穩當,鳳儀萬千。

而她崩潰大哭,不知究竟在傷心什麼。

我盤算了又盤算。

如今,母後被父皇厭棄。

父皇終日惶惶,擔憂許輕輕是妖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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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庭燁失去太子之位。

宋景熙被看管起來,避免接觸到許輕輕。

唯一沒有遭到報應的隻有姜翊了。

不應該。

這世上,每一個作惡的人,都該有屬於自己的報應。

我出了宮,來到熱鬧的永華巷。

我去了茶館聽書。

說書先生正在講我智鬥許輕輕的故事。

故事裡,我有勇有謀,維護了自己清白,將許輕輕這惡婦駁斥得體無完膚,替當今陛下揪出了妖人,立了大功一件。

我津津有味地聽著,一聽一個上午。

直到說書先生講到且聽下回分解,我仍舊意猶未盡。

走出茶館,估摸著時辰差不多了,我繼續逛。

我伸手去摘一個糖葫蘆時,另一隻手搶先摘下糖葫蘆,然後將它遞給我。

我一抬眸,看到了姜翊。

他清瘦了,兩眼深沉,比之從前更穩重了幾分。

這樣的姜翊,看起來有點兒怪異。

我沒有接糖葫蘆,而是伸手去拿了另一個。

姜翊有點失落。

他輕聲道:「我在宮外等了你三個月,才等到你再次出宮。」

等我做什麼呢?

早先我們就因為虐打許輕輕一事,恩斷義絕。

那時,他將許輕輕抱起,說從未見過如我這般的毒婦。

若非身份差距,恐怕他立刻就要將我暴打一頓。

如今,這般深情模樣又是做什麼?

我沒有理她,而是平靜道:「哦,我這樣的毒婦,有什麼值得堂堂世子等呢?」

他白了臉,連紅潤的唇都失了血色。

他看著遠處,輕聲道:「對不起,我不該那樣罵你。」

我笑了一下。

「沒關系的,姜世子,我不在乎的,這世上罵我的人很多,多你一個不算多。」

姜翊似乎更難過了。

他忍不住抓住我手腕,認真誠懇道:「朝華,我在跟你道歉,誠心誠意跟你道歉。」

他用了力氣,但沒有弄疼我,隻保證我甩不開他的手。

我試了一下,沒有辦法。

我隻好用另一隻手給了他一耳光。

「放肆!誰給你的膽子,欺辱本宮?」

19

姜翊愣住了,眸中滿滿都是不敢置信。

他在我這裡一直是特殊的。

我們幼時定有婚約。

他父親手握兵權,母後要保證太子的追隨者中有一個能幹的武將。

我的姻緣是兩家結盟的最好方式。

母後雖為太子籌謀,但也沒有不顧我的幸福。

她特允姜翊自由出入宮闱,讓他做了太子伴讀,還讓我和他們一起讀書,培養感情。

我們自幼一起長大。

從小就有人打趣,我們是夫妻。

我也是這樣認定的。

直到許輕輕闖入我們的生活。

我才知道,其實沒有什麼認定的事情,所有事情都會變的。

比如,他曾認為我純潔無瑕,害怕沒他保護,我會任人欺辱。

可後來,指著我鼻子罵我毒婦的人,也是他。

所以,我如他所願,成了毒婦。

他難過什麼?

姜翊垂眸,輕聲道:「公主,消消氣吧,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到了那裡,你就能開心起來。」

我跟著去了。

我有點好奇。

還有點想驗證自己的想法。

果然,我在那裡見到了許輕輕。

許輕輕被關在一個小院裡,她受了傷還沒好。

那一日,母後審訊她的時候,用了刑。

她接連兩次,從系統那裡赊了藥,又讓系統耗費能量幫她逃走。

她現在一窮二白,沒有積分,系統休眠。

隻能依靠對她好感度 80 的姜翊。

可她在哭著示弱的時候,姜翊心軟了,就這一次,姜翊也聽到了系統提示音。

之後姜翊去找過宋景熙了解情況,事情就朝著不可控制的方向一路飛奔。

許輕輕被姜翊安頓下來。

但沒有大夫,沒有僕人。

衣食住行樣樣都要她自己動手。

如我曾經在冷宮一般。

她發著燒,快要死了,卻連一口熱水都喝不到。

等她熬過發燒,勉強活了下來。

就被姜翊囚禁在了這一方小院。

直到父皇的通緝令下來,姜翊本應該將許輕輕交上去的。

可他做了一個夢。

他說夢裡很恐怖。

他說自己很後悔,恨不能親手殺了許輕輕。

「我一直在等你,我想你更願意親手報仇。」

我饒有趣味地看著許輕輕。

她憔悴瘦削,看起來狼狽不堪,再不是上一世,明豔動人,光環加身的郡主娘娘。

她亦看著我,眸中滿是戒備。

「朝華姐姐,你放過我吧,我無父無母,隻身來到京城,我隻是希望自己活得更好一些,這也有錯嗎?」

「沒錯啊!」

我看著姜翊:「所以你為什麼把她關起來,姜翊,你這樣讓我覺得你很變態,很惡心啊。」

姜翊面色血色褪去,蒼白得如一隻鬼。

他聲音艱澀,帶了哭腔。

「朝華,你不要這樣,我打我也好,罵我也罷。不要這樣。」

我嘆一口氣。

「打你罵你有什麼用呢?昨日不可追,往事難再回,後悔是天下最沒用的東西,你應該向前看,你的前路或許是泥濘荊棘呢。」

我定定地看著他,從容地向天上發出了一支響箭。

下一瞬,小院的門被人一腳踹開,一群官兵呼啦啦湧了進來,將姜翊和許輕輕團團圍住。

姜翊不敢置信,又似乎松了一口氣。

他苦笑一聲,輕聲道:

「朝華……」

20

朝華……

朝華……

有一段時間,姜翊很調皮。

他總喜歡叫我的名字,揪我的小辮,搶我的帕子,偷聞我的香囊。

把我惹哭了,又悄悄摘花,買點心送給我。

直到國公夫人狠狠揍了他一頓。

他躺在床上養了半個月的傷。

傷好後,他似乎長大了,成了彬彬有禮的貴公子,舉手投足間,意氣風發。

許輕輕來了後,他厭惡叫我朝華。

仿佛我的名字有毒。

因為,我在他心裡成了毒婦啊。

現在,我在他心裡又是什麼呢?

姜翊被關進牢裡。

國公和國公夫人進宮求情。

可父皇這一次很怒。

所有人都知道他在通緝許輕輕。

姜翊身為天子近臣,卻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為了一己之私,窩藏逃犯,根本沒將皇帝和太子的安危放在心裡,其罪當誅。

姜翊不為自己辯駁。

他隻是反反復復地說。

「我對不起她,我隻想讓她開心。」

有人說,姜翊愛昭徽公主深入骨髓。

有人說,男兒這般痴情的倒是少見。

還有人說我心硬,因為是我帶人抓了姜翊的。

世間事,但凡沾了一個情字,女子總是吃虧的。

女子接受這情是淫婦,不接受這情是毒婦。

總之,都是錯。

我怎能讓姜翊佔我的便宜?

我稟報父皇:「其實有辦法讓太子殿下好起來,隻不過,需要有人做一點小小的犧牲。」

父皇眼眸亮了。

我的方法其實很簡單。

在所有許輕輕的攻略者裡選一個,讓他的攻略值往上升,隻要攻略值往上升,許輕輕就能獲得積分,積分就能兌換藥物,讓太子蘇醒過來。

父皇已經審訊過許輕輕。

她的攻略者隻有五個人:父皇,母後,宋庭燁,宋景熙,姜翊。

父皇問她:「為什麼還要攻略姜翊?」

彼時已經受刑,生不如死的許輕輕嘲諷地笑。

「當然是因為我要取代宋朝華啊,她越倒霉,我越幸運,所以,我要搶她的父母,兄弟,未婚夫。陛下,您明白了嗎?」

父皇感受到被她侮辱了。

因為,他曾經也因為許輕輕厭惡過我。

他申斥我將書讀進了狗肚子裡,學了一肚子的陰謀詭計。

又說我愚鈍蠢笨,配不上姜翊。

他甚至起過心思收許輕輕為義女,將我和姜翊的婚約落到許輕輕身上。

隻是後來朝廷有大事發生,他便將這件事情拋在腦後。

但他的的確確有過這樣的念頭。

現如今,那些遷怒我,磋磨我的瞬間,都是許輕輕的陰謀詭計。

堂堂帝王,被一個來自後世的小女子耍了。

他難堪極了,也憤恨極了。

所以,獲知真相的那一日,他在我的宮外站了很久,又拼了命地想補償我。

在我提出這個方案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接受了,並真心誠意地誇我聰慧。

我笑了笑,也隻是笑了笑。

心裡早就沒有被父親誇獎的喜悅,驕傲。

因為我啊,早就將這些情緒和菩薩做了交易,我再也不會被他們的一舉一動傷到撕心裂肺,痛徹心扉了。

父皇感受到我的敷衍,有幾分難堪。

但他覺得還能再挽救一下和我的情分。

他問我:「該選誰去喜歡許輕輕呢?」

喜歡兩個字,他說出了幾分厭惡。

畢竟,許輕輕的喜歡,充滿了算計。

我輕聲道:「父皇,母後身為國君,國母自然不可勉強委屈自己,太子哥哥昏迷,景熙太過年幼,唯一合適的人選隻有姜翊了,父皇請解除女兒和姜翊的婚約,賜婚許輕輕和姜翊吧。」

父皇深深看我一眼,答道:「好!姜翊的確配不上你。」

21

走出父皇的勤政殿,我想笑,並真的笑出了聲。

從前,我配不上姜翊。

如今,姜翊配不上我。

風水輪流轉,天道好輪回。

果真報應不爽啊!

我和姜翊解除婚約,陛下又賜婚姜翊和許輕輕的事情很快傳遍了京城。

我特意命人傳了一些消息。

很快,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姜翊愛上了許輕輕,不惜違逆陛下的命令也要窩藏許輕輕。

至於許輕輕因為愛慘了姜翊,才會想方設法陷害朝華公主。

如今,陛下念在許輕輕曾經的功勞上,網開一面,成全他們這一對怨偶。

隻希望他們改過自新,洗心革面,重新做一對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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