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修文物

他也許希望我與他攜手並進。

但權力鬥爭猶如洪流,會將涉足的每個人裹挾、吞沒。

我不喜歡這些,也做不好這些。

於是,我選擇緊閉宮門,安安靜靜地修我的文物。

37

作為我的「娘家人」,林蒙時常來看望我。

他每次來,免不了和小桃鬥嘴,所以我一向能避則避。

一日,我午休醒來。

我正想去院子裡遛個彎,就見院子的花樹下,林蒙滿臉通紅,遞給小桃一把小木刀。

他紅著臉說:「這是我親手雕刻的……」

小桃猶豫了一下,伸手接過了小木刀。

林蒙難得沒有嘴賤,而是朝著小桃一抱拳,然後登登兩下翻出宮牆。

幾秒後,遠處傳來了如同水壺燒開一樣的激動尖叫。

小桃:「……」

我從殿內走出去,問小桃:「你對林蒙有意?」

小桃拿著小木刀,像是拿著一個燙手山芋:「奴婢隻是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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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奴婢做了林家婦,是不是就能讓林家成為娘娘的助力?」

我從她手中拿起那雕得亂七八糟的小木刀:「不需要。

「我不需要你為了我委身他人。

「如果你不願意,我幫你把這東西扔了。」

小桃咬了咬唇,紅著臉伸手從我手中奪過小木刀。

她留下一句「奴婢自己丟」,就一溜煙跑沒影了。

……

這幾個月,分外平靜。

狗皇帝按時來鍾粹宮打卡。

我對他愛答不理,認真修復著各種古董文物。

他依舊喜歡手賤亂動我的東西,被我打了手也不惱。

他命人搬了把搖椅到院子裡,用手支著下巴,眼睛盯著我一直瞧。

他說:「歲月靜好,大抵如是。」

……

被抬進產房的我一點都不覺得歲月靜好。

我知道生孩子很疼,但沒想到會這麼疼。

我痛得意識模糊,胡亂抓住了床邊一人的手臂。

小桃的臉出現在我的視野中,她焦急地說:「娘娘!您堅持住……」

「小桃,」我顫著聲音說,「如果有任何意外,務…務必……

「務必舍子保母!」

小桃驚恐地捂我的嘴:「娘娘,您瞎說什麼大實話啊!」

又一陣痛襲來,我疼得松開小桃的手臂。

產婆焦急地催促我:「娘娘,吸氣,用力……」

我看著小桃掀開簾子,慌慌張張出去回話。

很快,狗皇帝震怒的聲音從產房外傳來:「一派胡言!

「林復,你聽著,不準再說什麼舍母保子!

「朕要的是母子平安!」

我:「……」

38

再次醒來時,我先看到了狗皇帝。

他坐在我床前哼著難聽的曲調。

見我醒了,他抱著襁褓湊到我身前。

他笑得溫柔:「阿復,咱們有了一個皇子。」

這孩子排行老十,被命名為元昭。

十皇子滿月那天,我獲封妃位。

當時,狗皇帝提筆懸在紙上:「阿復,朕給你換一個封號如何?」

我將一塊梅子姜塞進嘴裡,風輕雲淡地說:「不必,臣妾挺喜歡這個馥字。」

狗皇帝深深看我一眼,最後也沒說什麼。

……

五年過去,朝堂上的形式非常穩定——從先前的三足鼎立,變成了如今的兩虎相爭。

太後年邁,便將九公主送到了鍾粹宮撫養。

鍾粹宮現在有了三個孩子——四皇子,九公主,和我的十皇子。

隨著孩子們長大,鍾粹宮越來越熱鬧。

我放養式育兒,孩子一個個也都長得奇形怪狀。

四皇子捂著心口黛玉葬花,九公主揮舞著大石頭司馬缸砸光。

十皇子倒是安靜。

這孩子就是愛吃,日有所吃,夜有所胖。

……

十皇子六歲時,皇帝和沈家在前朝的關系越來越緊張。

我知道皇帝和沈家的矛盾遲早會爆發,卻沒想到會這麼快。

邊關傳來十萬裡加急的密信——

南詔國不願再繳納歲供,開始劫掠盛朝邊境的百姓。

藩屬國來犯,朝廷理應派軍隊鎮壓。

那麼,派誰領軍、派誰的軍隊,就成了兩個最緊要的問題。

無論是哪方陣營出兵南詔,都會給另一方可乘之機。

皇帝與沈家的關系一觸即發。

沈家提出條件:隻要皇帝立沈梨落為後,沈家就答應派軍出戰。

告訴我此事時,狗皇帝正把玩著自己手上的玉扳指:「阿復,你想讓朕答應嗎?」

我想了想,說:「臣妾記得陛下對先皇後說過,無論如何,她都是您的皇後。」

皇帝笑了:「好。那就如你所願。」

……

朝堂風波不斷,後宮也不安寧。

深夜,林蒙通過小桃,給我帶來了一封口信。

沈家掌權人,沈青川邀我在御花園南角相談。

我轉頭就把此事告訴了狗皇帝:「陛下怎麼看?」

睡得半夢半醒的狗皇帝在床上翻了個身,背對著我說:「他要你去,那便去吧。」

我莫名其妙「哦」了一聲,然後用力把被他滾走的被子重新扯回來。

39

養心殿中。

狗皇帝放下手中的折子,看向剛走進來的我:「如何?」

我將剛才與沈青川的對話如實告知。

沈青川有意拉攏我。

我現在的身份是林家嫡女,與沈家沾親帶故。

沈梨落進宮多年,仍隻是個貴人,甚至沒有被召幸過一次。

而我在晏家倒臺後一直專寵,宮中更是有三位皇子公主。

沈青川說:「沈家會助娘娘登上後位。今後,娘娘的事,便是沈家的事。」

我不明白沈家為何會提出這個提議——畢竟我並不是真正的林家嫡女。

當時,沈青川凝視我良久:「自古帝王薄情,陛下心思深沉難測,更是如此。

「從前,娘娘是陛下用來對付晏妃的一把刀。

「如今晏家大勢已去,娘娘又無家族依仗,想必也如履薄冰吧。」

我聽完,笑著搖頭:「沈大人,本宮是人,怎麼會是刀呢?」

……

沈家有意拖延,但南詔邊境的百姓們卻等不了。

最後,皇帝與沈家各退一步——由沈家出士兵,而領兵的將領則從皇帝手下的禁軍統領中挑選。

出兵在即。

按習俗,皇帝去了山上的神殿祭天祈福。

禁軍調動是大事。

雖然鍾粹宮值守的禁軍並無變化,但宮門外仍時常傳來軍隊走動的聲音。

我被吵得心神不寧,根本靜不下心做手上的活。

日落時,我才發現鍾粹宮裡靜悄悄的。

四皇子近來感染風寒,估計早早歇下了。

九公主前幾日去壽康宮中暫住。

但十皇子元昭也該下學了,怎麼不見人影?

宮女恭敬地回答:「小桃姐已經去接小殿下下學了,隻是尚未歸來。」

我剛想細問,突然聽到鍾粹宮門口傳來了一陣喧鬧。

有幾個小宮女尖叫出聲:「小桃姐……啊!怎麼都是血?!」

40

小桃被滿身是血地抬進了鍾粹宮。

她渾身湿透,被被抬進內殿的軟榻上時,她已經意識模糊,瞳孔渙散。

鍾粹宮的宮人快速說:「小桃姐是林蒙小將軍送回來的。

「林小將軍說,他已經將那個害了小桃姐的歹人就地格殺,為小桃姐報了仇。」

我用目光在人群中尋找,卻沒有看到林蒙的身影。

那宮人見狀,馬上解釋:「林小將軍方才離開了。」

這時,小桃緩緩睜開眼睛。

看到我時,她激動地張了張嘴,咳出一口血沫:

「娘娘……小殿下應該藏在,御膳房中。

「去找一個……叫瑪瑙的宮女。」

我顫抖著雙手抱住她,強忍著慌亂:「別說話,先讓太醫給你診治。」

太醫搭了脈,又看了看傷口,隨後朝我輕輕搖了搖頭。

他輕聲說:「先身中數刀,然後被人推入井中……

「她如今已是強弩之末,藥石無醫。

「隻能用百年老參吊命須臾。」

太醫將一枚參片放入小桃的舌下。

半晌,小桃的瞳孔慢慢聚焦了起來。

她抓住我的手,斷斷續續地說:「娘娘……是,沈貴人想害小殿下。」

一直以來,小桃都是和林蒙一起去接孩子們下學的。

今日,沈梨落突然出現,以禁軍調動的事宜為由支開了林蒙。

他們離開後,獨自帶著元昭的小桃敏銳地察覺到——似乎有一個人,一直尾隨著他們。

皇帝出宮祭天,宮內禁軍調動,恰好林蒙又被調虎離山……

小桃立即意識到事有蹊蹺,當即就做下了決定。

她經過一座假山時,讓元昭快跑。

而她自己,則返身撲向了後面那個跟蹤的歹人。

那個穿著太監服的高大男人要去追元昭,卻被小桃死死抱住了腿。

他用整整八刀,讓這個嬌小的姑娘脫力放開了他。

小桃臉上浮現出一個勉力的笑:「奴婢知道自己拖不了太久,

「所以奴婢提前告訴了小殿下,往鍾粹宮的反方向……往御膳房跑……」

我腦子裡思緒萬千。

是因為我拒絕了沈青川的拉攏,才會發生這一切嗎?

還是因為沈梨落也像晏蓉一般,在這後宮中被徹底扭曲成了妖魔的模樣?

我抱住小桃,泣不成聲:「好,小桃,你是我和元昭的恩人,我一定……」

小桃輕輕搖了搖頭,打斷我:「娘娘……

「其實,奴婢一開始,是陛下派到您身邊的。」

41

小桃告訴我,她有一個姐姐。

她從小就沒了娘,是姐姐養大了她。

原本,她們姐妹倆是御膳房中的小宮女。

直到一日,當時的晏貴妃從蟹粉酥中吃出了一小片蟹殼。

小桃說:「是奴婢沒把蟹殼挑幹淨,姐姐為了救我,出面頂罪……」

當時皇後不理六宮事,晏貴妃一人獨大。

小桃的姐姐被杖殺,小桃也被驅逐去了浣衣局。

在先皇後的喪禮後,我也重新回到浣衣局。

當時,皇帝有時會問起我的動向,李公公便找到了小桃。

於是,小桃開始為李公公傳遞我的情報。

小桃的聲音越來越輕:「後來啊,娘娘您成了妃嫔。

「奴婢想給姐姐報仇,就撺掇著您宮鬥、爭寵……

「您鬥倒貴妃,奴婢特別開心。」

「在鍾粹宮的每一天……小桃都特別開心。」

她的瞳孔又開始重新渙散。

我隻能俯身湊到她嘴邊,才能聽到她幾不可聞的聲音:

「小桃放不下心……舍不得您……」

「我還想,再跳一次舞……」

我抱著她的頭,用手一遍遍擦去擦拭她嘴角的血跡,卻怎麼也擦不幹淨。

小桃的眼睛緩緩閉上。

最後,她輕聲說:「……告訴林蒙,別等我了。」

42

皇帝匆忙走進春禧宮時,身上的祭天禮服還沒來得及換下。

我正跪在佛前,呆呆地仰望著寶相莊嚴的佛龛。

佛桌邊燃燒的紅蠟——火焰向上,淚流向下。

我手中緊握著一把匕首,臉上也沾染著血跡。

而我身邊,躺著沈梨落猙獰的屍體。

李公公上前探查,輕輕吸氣:「陛下,沈貴人是溺亡的,且……死時身中數刀。」

我聽到皇帝嘆息的聲音。

我抬起頭,問他:「這一次,陛下還會罵臣妾放肆嗎?」

皇帝蹲下身,拇指輕輕擦拭我臉頰上的血跡。

「阿復,朕知道你不想牽扯進這些事。

「你受了委屈,朕卻不在你身邊,朕是覺得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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