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修文物

文物修復專業的我一朝穿成了後宮最低賤的宮女。

一日,帝後起了爭執。

皇帝震怒之下,抄起手邊的東青釉荷葉紋杯就往地上摔。

在一旁擦桌子的我瞬間職業病發作,下意識一個飛身撲救。

我一把抱住荷葉紋杯,就地翻滾幾圈卸掉衝力,可算保住了文物。

我剛松了一口氣,再一抬頭,正對上皇帝陰鸷的目光。

1

「皇後這宮女調教得倒好。」

皇帝俯視著滾到他腳邊的我,語氣森然:「看來在皇後宮裡,朕想摔個杯子都不行了?」

我默默往反方向滾了幾圈,然後爬起來認慫謝罪:

「陛下恕罪,奴婢隻是看這副茶具是陛下賜給娘娘的,娘娘平日裡愛惜無比……」

皇後輕輕扯住皇帝的袖口:「陛下衝她發什麼火?她也是好意。

「選秀之事,既然陛下不喜,那臣妾不提便是。」

見皇後服了軟,皇帝臉色稍霽。

他一轉頭,又見我還蔫頭巴腦地在原地跪著,甚至懷裡還緊緊抱著荷葉紋杯,頓時被氣笑了:

「朕看是你自己喜歡這個杯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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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指著門口:「出去,頭頂杯子罰站兩個時辰。

「要是摔碎了,朕唯你是問。」

我連忙磕了個頭,抱著杯子同手同腳地往殿外跑。

我老老實實在坤寧宮外找了塊平坦的地面,頭頂杯子,貼牆站好。

我是一年前穿越過來的。

起初,我隻是個十四歲的下等宮女,負責浣洗衣物。

我穿越前是文物修復專業研一的學生。

這專業看似高大上,其實就業前景一片灰暗,幹的還盡是體力活。

我讀了五年,早已練就了超絕佛系心態。

如今穿成了最低等的浣衣宮女,我照舊該吃吃該睡睡。

有姑姑盯著,我就揮舞浣衣棒槌哐哐一頓洗;等沒人監工了,我就放下棒槌狠狠摸魚。

生活試圖將我嚼爛,結果發現我入口即化。

本來日子也就這麼過。

結果,不知是誰洗壞了晏貴妃的一件袍子,竟然把罪名扣在了我頭上。

此事傳到晏貴妃耳朵裡時,她正在染指甲。

聞言,她欣賞著自己的芊芊十指,輕飄飄地說:「不過是一件衣裳,那就杖殺了吧。」

我連爭辯的機會都沒有,直接被押去用了刑。

我本人其實挺淡然的。

我明白,在這吃人的古代,我這種人就是爛命一條。

活著固然挺好,死了其實也正常。

我本想光榮就義,但打板子實在太疼了。

打到後面,我直接慘叫出了花腔女高音。

大概這動靜實在離譜,竟然驚動了三條長街外的皇後娘娘。

皇後問清原委,救下了我。

自此,我成了坤寧宮的灑掃宮女。

2

當時受刑,我昏迷了整整三天。醒時恰逢皇後娘娘來探望。

我朦朧間睜開眼,看著皇後來了一句:「哇哦,美女。」

皇後娘娘噗嗤一笑:「本宮記得你。

「之前本宮的古董扇面不僅破損,還沾了茶漬。是你修復了那把折扇。」

我艱難地轉動著大病初愈的腦子,好久才想起這件事。

浣衣局常年堆積著許多難以洗滌的舊物。

我無意間翻到一把螺鈿細雕象牙貼面的紙本折扇。

這東西要是放到現代,高低也算個極品文物。

我職業病發作,問了姑姑後,便將扇子拿回了下人房,然後花了一個月的時間修復了這把扇子。

修復好的折扇本來被我放在房裡,後來卻莫名其妙不見了。

聽完我的話,皇後點頭:「是有人偷偷拿走了折扇,冒領了你的功勞。

「和這次陷害你的人,是同一個。

「本宮已經按律法處置了。」

我恍惚地點點頭,卻完全想不到會是誰害我。

皇後說:「那把扇子對本宮意義非凡。

「你替本宮修復了扇子,可想要什麼獎賞?」

獎賞?

我一時間還真想不出來。

其實我最想回現代,回到宿舍吹著空調吃西瓜,但向皇後娘娘提這個好像有點不太禮貌……

見我還是一臉恍惚,皇後笑著搖了搖頭。

她問:「你叫什麼名字?可願來本宮的坤寧宮當差?」

我反應過來,趕緊說:「願意的。」

皇後又掩面笑起來:「還沒說名字呢。」

我連忙比劃起來,一時激動得連稱呼都忘了:「我叫林復。」

「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就是這個林復。」

3

在坤寧宮外罰站了小半個時辰。

我的腿都站麻了。

突然,一旁傳來腳步聲。

我不敢動,隻能拿眼角餘光往旁邊瞟。

這一看,我就見皇帝帶著李公公邁過朱紅的門檻,從坤寧宮中走出來。

一時間,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該繼續罰站,還是跪下請安。

皇帝也看到了我。

他背著手,大步走到我面前,眯著眼睛打量我片刻。

突然,他抬手一把拿走了我頭頂的荷葉紋杯。

他留下一句「既然你們都這麼寶貝這東西,那朕拿走了」,然後揚長而去。

神金……

我心裡暗罵「狗皇帝」,表面上還是不得不屈膝行禮:「恭送陛下。」

直到他們的腳步聲遠去,我才重新站直。

這時,宮門探出一個腦袋。

皇後的陪嫁宮女 荔枝朝我使了個眼色:「別傻站著了,皇後娘娘讓你進去。」

坤寧宮內有一塊價值連城的沉香木,燻得整座宮殿都是沉水香的味道,好聞極了。

皇後娘娘正在沏茶。

看到我時,她溫柔地說:「阿復方才受驚了,今日就不必伺候了,回去休息吧。」

我歡喜之餘又有些愧疚——畢竟,我最終還是沒從狗皇帝手中保住那盞東青釉荷葉紋杯。

即使這樣,皇後娘娘還是給我放了一天假。

她人真好。

謝過恩,我回了宮女房。

我拿出一卷古畫,小心翼翼地在桌案上展開。

當今帝後是青梅竹馬、少年夫妻。

成婚之後,兩人一直琴瑟和鳴。

直到大皇子病逝後,皇後大病一場,整整半年閉門不出、不理庶務。

自此,皇帝偏寵晏貴妃、帝後離心的傳聞開始不脛而走。

但我看真相卻並非如此。

狗皇帝要是真不喜皇後,何必每天雷打不動來坤寧宮打卡?

他定是愛極了皇後,所以今日聽到皇後要為他充盈後宮,才被氣得炸了毛。

堂堂皇帝,為國做鴨,真不容易。

感慨完,我的目光重新投向桌上的古畫。

皇後素來喜愛字畫。

數月前,她得知我會修復古物,便將這幅《蘆雁圖》真跡給了我,讓我盡力一試。

這幅名畫破損並不嚴重,但受潮發霉卻很嚴重。

我打起精神,用湿潤的毛筆細細洗去上面的霉點……

4

皇後將修復好的《蘆雁圖》攤開在桌案上。

畫上的大雁在蘆葦叢中,姿態各異,動靜百態,惟妙惟肖。

狗皇帝越看越滿意,拿起桌上的玉石印章就要往畫上蓋。

我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修復字畫時,有一種特殊情況。

許多收藏者喜歡往藏品上蓋章,以彰顯自己的所有權。

上一任藏家蓋了章,下一任就蓋一個更大的。

更有甚者會將整幅作品蓋滿章,弄得和貼滿小廣告的電線杆子一樣——實在是暴殄天物。

狗皇帝微微挑眉,要蓋章的手頓住。

我松了一口氣。

狗皇帝拿印章的手往下一寸。

我又倒抽一口涼氣。

他上下移動著印章。

每次一要蓋下去,我就忍不住狠狠提心吊膽一番。

最後,狗皇帝扔下印章。

他眼睛看向皇後,手卻一指我:「皇後,她是不是在瞪朕?」

我趕緊移開視線,開始假裝認真觀察盆景裡的鵝卵石。

皇後掩面輕笑:「阿復也是珍惜這幅《蘆雁圖》。」

皇後將頭依偎在狗皇帝的肩上:「陛下得到古畫之初,就已經在上面蓋下 8 個章了。

「如今,阿復熬了數月才終於修復了古畫。

「若是陛下每次賞畫都蓋一個章,恐怕很快這《蘆雁圖》上,就看不到大雁了吧……」

我非常認同,頓時點頭如倒蒜。

狗皇帝被氣笑了。

他走上前,伸手戳了戳我的額頭:「一個小小的宮女,竟敢嫌棄朕的印章?

「你倒是說說,你為何不想讓朕在《蘆雁圖》上蓋章?」

我縮著下巴,努力後仰,好險才沒被他的手指戳進眼睛裡。

我搜腸刮肚,最後憋出一句:「大雁是忠貞之鳥……」

「大膽!」狗皇帝瞪大眼睛,「你是在罵朕不忠貞?」

皇後噗嗤一聲:「陛下是天下之主。無論陛下做什麼,自然都無人敢置喙。」

皇後抱著皇帝的胳膊輕輕搖晃,少見地褪去了莊重氣度,流露出幾分少女般的嬌憨。

狗皇帝看呆了一瞬,很快將皇後擁入懷中。

見狀,荔枝立刻很有眼色地拉著我一起默默退下。

5

我和荔枝守在門口。

荔枝闲時很喜歡說些往事。

談及晏貴妃時,她神色不忿:「過去,娘娘和貴妃也算手帕交。

「沒想到她竟趁陛下酒醉……

「故此,陛下不得不先一步娶她進了東宮。」

當時,晏蓉被先皇賜給太子秦執做側妃,很快便懷有身孕。

但這孩子還未出生,冊封沈家嫡長女——沈沉香為太子妃的聖旨便下來了。

太子大婚後一月後,晏蓉的孩子便意外小產了。

後來,狗皇帝登基,皇後誕下了皇長子。

可惜,這孩子三歲時意外落水感染了風寒,傷了根本,不到半年便過世了。

這後宮裡的孩子,似乎大多命運多舛。

荔枝說:「那事之後,娘娘大病一場,近來才開始重新打理六宮事物。

「那卷《蘆雁圖》,正是在當初東宮大婚時,陛下贈與娘娘的。

「所以娘娘才格外愛惜珍重。」

我了然地點頭。

狗皇帝走後,荔枝從藥房端來了一碗藥。

皇後接過藥,眉心微蹙:「這苦藥,還要喝多久呢。」

荔枝聞言,立即苦口婆心地說:「娘娘,這是給您調理身子的坐胎藥……」

皇後輕輕擺了擺手。

她垂著眼睫,一口口將藥喝完了。

我想了想,掏出一包梅子姜。

我穿越前很喜歡酸酸甜甜的小零食。

穿來之後,我也習慣隨身帶著一包梅子姜,嘴饞時就拿出來吃一顆。

看著我將蜜餞遞到她面前,皇後的笑容有些無奈:

「本宮又不是小孩子……」

見她拒絕,我有些尷尬地縮回了手。

其實,皇後娘娘此時也才二十七八歲。

在現代,她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才畢業沒多久,應該還是家裡的寶貝女兒。

而在這個時代,她卻已經成婚生子,成了端莊持重的中宮皇後。

見我失落,皇後眨了眨眼睛。

她突然伸手,從我掌中拾起一顆梅子。

她笑得溫柔:「不過,偶爾吃一顆也無妨。」

6

皇後讓我將《蘆雁圖》放回庫房,好生保存。

坤寧宮的庫房中有許多名貴古物。

有的是皇帝賞的,有的是皇後從娘家帶來的。

因為我的修復技藝,皇後經常讓我去庫房拿取書畫古物,所以最後索性給了我進出庫房的特權。

我將《蘆雁圖》仔細放好,突然看到角落裡一個落了灰的精致木匣。

好奇心作祟,我打開了木匣——然後瞪大了雙眼。

木匣裡是一尊被紅布包裹的白釉玉壺春瓶。

細薄潔白的胎體,瑩潤透亮的釉面。

敞口細頸,垂腹圓足。

素若凝脂,沉靜典雅。

可惜,這玉壺春瓶似乎經過磕碰,不僅瓶口缺了一角,瓶口的裂紋還有隱隱向瓶身蔓延的趨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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