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辭謝山河

我跟著血珠走,日夜兼程,終於到了一座山前,血珠啪地碎了。

他應該就在這附近。

「謝長辭,你已被我逼入絕境,看你這下怎麼逃!」

遠望著一人踏著風火輪,一頭赤發,手中揮舞著長戟,笑得猖狂。

未火宮的當家主,連這號人物都出來了,看樣子仙界那群人勢必要對謝長辭趕盡殺絕。

火焰熊熊燃燒,我初入林子還沒見到這陣勢,沒想到進了山口橫屍遍野,嘶,謝長辭的戰鬥力還能這麼強?

我仰頭,才看見一人黑衣立於山巔,提著柄劍,業火在他腳底熊熊燃燒,明明被圍著,卻沒有人敢再上前一步。

「你們誰要來,吾便拉著誰一起下地獄。」

他的聲音低寒,卻清晰地傳進每個人耳裡,明明如同困獸,卻沒有人懷疑他依舊會在最後一刻衝過來,捏爆那個膽敢進犯之人的頭顱。

「一起上!」

「對,對,我們一起上!」

不知誰喊了句,一群人附和著衝上山巔,他冷笑聲,劍橫於胸前,傾身衝入敵陣。

每次戰鬥,他都抱著必死的決心了。

我不再隱藏妖力,現了原形,好歹我也算是個妖道圓滿的大妖,幹那些雜魚碎蝦的綽綽有餘,一爪下去,死了七七八八。

謝長辭看到我愣了下,不過很快又抽劍幹向其他人。

「哪裡來的妖怪啊!!」

Advertisement

「這這這,是這山的鎮山神獸嗎!」

「打不了打不了,撤撤撤!」

我吼了聲,效果拔群,那些人被嚇得亂跑,我正得起意來,後背猛地被插入了什麼東西。

疼得我嘶叫地比剛剛還響。

「呵,區區妖魔,也敢造次?!」

我忘了這還有個正經名門大派的掌門呢。

長戟每入皮毛一分,疼感便強烈一分。

我疼得甩動身子,想把那人從被背上甩掉,叫聲也越來越悽慘,不過我發了瘋,地上的人倒是被我一爪子拍死好幾個。

就在我絕望的時候,一道黑影閃過。

一劍直刺心髒。

謝長辭這一劍,大概真的是他拼了命揮出來的。

因為這一劍他沒法顧著防御,腰間被穿出一個血洞來。

不過……一切也結束了。

他們的將領死了,我還有點戰鬥力,雜兵們死的死逃的逃,不一會,這座山又變得空曠又悽涼了起來。

遠方響著鍾聲,表示著又一位大能的隕落,烏鴉四散飛起,土地一片焦黑。

我嗚咽了聲,發現自己傷得太重變不回人形了。

謝長辭比我更慘。

我拿鼻子拱了拱他,想把他馱到我背上。

結果他避開了我,倚著劍慢慢往前走。

「滾。」

即使四周全是噪聲,他那個字我依舊聽得清晰無比。

說不了話,我的喉嚨低低地嗚咽了聲,又拿鼻子頂了頂他的身體,這次他倒是轉身看我了。

隻是那柄劍也抽了出來,抵著我的喉嚨。

「滾。」

人和妖,就是注定殊途,對嗎?

我變成了妖的形態,他就不認我了。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我怕那裡一片冰寒,他又回到了我見他的第一天。

他的劍往前抵了抵,我幹脆拿爪子扒住耳朵,趴地上,野風吹過,而我和他在無聲較量著。

我嗚嗚了兩聲。

過了很久,那柄劍最終沒有落下。

我聽到他長長地,嘆了口氣。

耳朵被人揉了揉,這是我第一次,聽到他的聲音裡含著點叫「溫柔」的情緒。

「小廢物,你的原型到底是什麼?狐狸?貓?狗?」

「..」

不要把我和那些人養的畜牲相提並論。

我腦袋蹭了蹭他的掌心,他幹脆抱著我的頭一下下地順我的毛,我很久都沒被這麼揉過腦袋,舒服地嗚嚕了兩聲。

他就笑了。

原來這個人也可以笑得這麼好聽。

他把下巴摁在我的腦袋上,良久,才輕輕開口。

「師父以前叫我練無情劍,我拒絕了,我隻是想到時我若真的有情,斬斷便好,後來才發現若真有了情,連碰她一分毫都舍不得。」

「小廢物,離我遠點,好不好?」

「我怕你跟著我會死,真的,特別怕。」

「....」

謝……長辭啊。

你這個人,就跟我說我是你的負擔,說我會耽誤你的修道之路,叫我不要多管闲事,該多好。

不若這樣,我這顆心,怎麼會這麼難過呢。

我甩了甩頭,掙脫他的懷抱,把他叼起來,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嘶,小廢物?」

他劍差點沒拽住,晃了晃,倒是任由我叼著。

烏雲散去一片,我聽到他的聲音,又輕又無奈。

「別不聽我話啊……」

17

我和謝長辭的路程,因為我可以在他面前正大光明地化妖而快了起來。

畢竟四腳的比兩腳的跑得快,他乘在我背上,傷也好養一些。

至了仙凡交界之處,離小花被封印的日子堪堪還剩十日。

我化作人型,走到他身邊。

「你是說,在追殺你的期間,那些門派也內鬥了起來?」

他點點頭,很自然地牽著我的手,此時正是凡間的七巧節,上寺廟祈禱的情侶有不少,我倆混在中間,還真像一對平凡眷侶。

「追我到靈瀾山的時候我就察覺到了,我那時即使再強,殺死的人也不可能到橫屍遍野那種程度。」

「呵,我倒是不介意他們多扣我罪名,隻是沒想到陣法尚未布成,那些人已經謀求今後發展的勢力了。」

「..」

其實不是,世間本就紛爭,青崖派的清闲與避世,才是它最格格不入的吧。

不過,現下,有個更重要的問題。

「我們怎麼到仙界去?」

仙凡界有九個連接口,皆由千年古築鎮守,我們現在所在的千宵寺便是其一。

隻是現如今,恐怕整個仙界都是謝長辭的敵人了吧。

他牽著我走得依舊不迫,看樣子有底。

果不其然,他對這地兒好像極為熟練,帶我走到一處幽曲小徑,行至盡頭後竟然別有洞天。

那大概……才是千宵寺真正的模樣。

風吹起廊下的鈴鐺,檐牙高啄,古殿的氣勢恢宏,一僧人抱著掃帚立於廣場正中,朝我們雙手合十。

謝長辭直接牽著我往殿內走去。

那僧人一秒破防,罵罵咧咧地追上我們。

「诶,不是,謝淵,你懂不懂禮貌啊?」

謝淵?

「我沒修仙之前的凡名。」

似乎看出我的疑惑,謝長辭解釋道。

依舊沒理後面追著的和尚。

「你給我等等,你怎麼過來了,這是誰……臥……阿彌陀佛,你怎麼跟隻妖在一起?」

「....」

謝長辭站定,稍稍把我擋在身後,冷冷地看著他。

「你都站廣場上等我們了,不就已經算到我為什麼來?」

「她是隻妖。你有意見?」

「哈哈,不敢不敢。」和尚往後縮了縮,提著衣擺領我們到殿內,嫻熟地拿出茶具泡起茶來。

「招待不周,招待不周。」

「老衲法號虛空,阿彌陀佛。」他朝我雙手合十,我有一瞬間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叫王子涵,是我還是個凡人時的……同窗。」

「诶,不是,謝淵你這人怎麼老拆我臺?」

「是你先喊我凡名的。」謝長辭邊撥茶葉邊冷笑。

「你這張臭臉真是過了幾百年都沒變啊。」

「我看你在千宵寺修行都修行了個寂寞吧。」

「..」

和謝長辭關系好的人性子怎麼都……這麼奇怪。

「不過,老淵啊,我真是沒想到啊….…嘖嘖嘖。」

王大師看我的表情好奇怪,我往後縮了縮。

謝長辭抬眼看他。

「你再拿那雙猥瑣的小眼睛盯著她看一眼試試?」

「?我猥瑣?你知道這些年來覬覦老衲的女施主有多少嗎?我猥瑣?」

「呵。」

「??」

謝長辭估計把王大師氣得不輕,他哼哼幾聲,說連接著仙凡兩界的口子明天才能開,叫我們先一邊玩兒去。

謝長辭就拉著我的手往外場走去。

這外場人還蠻多,正是栀子花開的時候,院子裡有一棵參天老樹,樹枝上紅繩纏繞,系著不少鈴鐺,風一吹就丁零零地響。

我看有不少情侶寫著牌子掛上去,就拽了拽謝長辭的袖子。

「想寫?」

我點點頭。

要來兩個牌子,提起筆我才發現詞窮,反觀謝長辭那邊,早已寫好了掛上去,站在樹下望著我笑。

惹得某些單著身的小姑娘直往他那瞟。

我不想寫和謝長辭長長久久的那些話,我總覺得那些太虛無,太縹緲了,如若真的希望的話——

謝長辭,你要好好地活下去。

別讓我……再也找不到你了。

夕陽漫過山頭,星幕降臨,謝長辭和王大師在裡屋談事情,我就一個人在院子裡闲晃。

有凡人放的河燈順著水流過來,風吹過那棵巨樹,鈴鐺晃晃悠悠,我卻感到從未有過的靜謐。

「喝酒嗎?」

他重換了身白衣,在月色下看我,眸子裡像是有著朗朗星空,提著瓶酒,在我身邊坐下。

「老王藏了十年,他個和尚,我們不喝白不喝。」

我點頭,跟他碰了碰杯,清酒入喉,倒沒多燒嗓子,隻是感覺後力綿長,蘊的人腦袋昏沉。

「謝……長辭。」

「嗯?」他湊近我,在我的耳邊發聲,我被他弄得臉頰滾燙,更加迷糊。

「我隻是覺得,覺得,好難過啊,我舍不得你……」

「我真的舍不得……」

「我們回去吧,謝長辭,我們不去仙界了,不救小花了,你會死的,可我好怕你死啊……」

我把他撲在地上,發絲散亂,他任由我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蹭他的衣衫,隻是輕摟著我的腰。

「這就醉了?小廢物?」

我哭得什麼也看不清,腦袋昏昏沉沉。我知道鬧也沒用,鬧了謝長辭也不會回頭,可我就想拉著他。

借著酒勁也好,借著山河溫柔也好。可是……

可是啊,謝長辭的背後是滅門的仇,我隻是他世間留念的過客。

不能替他斬斷山野的風,也不能替他撫慰人間的月。

花影搖曳,輾轉山邊。

我靠在他懷裡,終是沉沉睡去了。

18

我做了個夢。

夢到謝長辭是魔界的惡鬼頭頭,他欺男霸女,無惡不作,擾得人間妖貨作亂;而我是正派的首領,提著劍闖入他那陰森的宮殿。

可我看見倚在榻上的那個人,就忍不住哭了。

我不知道我在哭什麼,可就是止不住地想哭,哭著哭著我就醒來了。

床旁邊那個噌亮的光頭把我嚇一跳。

「喲,川小姐,你醒啦。」

王大師雙手合十,朝我行一禮。

我腦子亂亂的,眼角還掛著淚,拿袖子擦了擦,我問他:

「謝長辭呢?」

「阿彌陀佛。」

他低著眉,指了指我身邊的包裹。

「行裝已經整理好了,沿著這條山路走,川小姐,打哪來就回哪去吧。」

「我問你謝長辭呢!!」

我一把揪住他的衣領,這才感覺到事情的不對勁,比如,身側的床榻整潔得不能再整潔,比如,望向窗外,夕陽已經沉入山頭。

他任由我拉著,低著眉,無喜無怒,這會倒像個慈悲的佛像了。

我咬了咬牙。

「自我們來這,過了幾日了?」

「...」

「您睡了七日,川小姐。」

我就知道!

我一把把他推開,走到外面,落日餘暉,把那空蕩的廣場染了幾分血色,遠方飛鳥鳴叫,寺裡的鍾聲一下下地敲在我心上。

「川小姐要去哪?」

「去仙界!」

「所以我說……謝淵給我丟了個大麻煩呀。」僧人立在廊下,輕輕嘆了口氣。

「你們果然串通好了?那瓶酒也有問題,對不對?」

「诶呀诶呀,出家人不打誑語,是謝淵逼我的。」

「...」

「隻是,因果已定,何必徒增煩惱呢,川小姐?」他正了正神色,朝著我雙手合十。

我與他一個立於廊下,一個立於廊外,明明那太陽已經落入山頭,我卻覺得光刺眼了些。

隻是心中像被人蹂躪般難過,怎麼也消不去了。

「他為什麼要一個人走?」

「你不明白嗎,川小姐?」

「....」

他垂著袖,語調輕得仿佛都聽不見,我卻覺得那聲音,像是在詰問我的心一般。

「謝淵那天在佛堂跟我說他愧對你,他拖著傷來找你,其實在你離開的期間就翻了你屋子裡的書。」

「他知道他若是想要墮魔,就要跟你雙修,也得用你的命,打一開始,他就知道。」

「...」

「隻是後來那劍怎的就未動起來呢,诶呀,這紅塵紛紛雜雜的情事,老衲怎麼說得透喲。」

「我隻是覺得,姑娘莫要再涉險了,不然白白浪費了某人的苦心不是?」

「呵,哪有那麼容易……」

哪有那麼容易不去想,哪有那麼容易不去問,哪有那麼容易就忘記……

字體

主題